棲梧殿

第十三章 弱柳

“子玨——啊!子玨——不要——”還沒到枕霞閣門前,便聽到了柳姨娘凄厲的叫聲。

深吸一口氣,姜梨屏退眾人,徑自走了進去。

只見柳姨娘坐在床上,抱緊了錦衾被子蜷縮著,瑟瑟發抖,仿佛受了什么驚嚇般:“大人,您千萬千萬,不要遷責于子玨,他還小,還是個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只要你從實說來,本座自會饒了你們母子性命,保全你等。”姜梨將身邊的絳雪、凜霜都支走了,自行脫下大衣,坐在了床前。

“是,是,我說……”

“十五年前……

“我本姓倪,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兒,只不過爹爹一朝暴斃,家中又無甚積蓄,卻有一雙弟妹要養。實在沒有辦法,我只能賣身葬父。娘含淚將我托付給了一個人牙子,人牙張答應了娘,將我賣到官家做粗使婢女。

“在路上,我遇到了扶風。她竟也是沛縣人。只不過她父母雙亡,無所依托,才一狠心將自己賣了。我們一見如故,在路上相互作伴,相互扶持。

“快到了楊都,人牙張突然露了本來面目。他竟要將我們賣到窯子里去。”

說到此處,柳姨娘將自己的拳頭攥緊,狠狠地捶身上的錦被,眼淚也隨之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扶風看不慣,出言詢問,他三兩句搪塞不過去,竟是拿了鞭子抽我們。

“我撲到她身上護住她,大聲喊著‘別打了!別打了!’,可是人牙張充耳不聞。

“還好,老爺出現了。”

說到這里,她終于面帶微笑,心緒稍微平靜了些:

“當時我眼前一片模糊,許是扶風身上的血模糊了我的睫毛,我也昏昏沉沉。只能見到隱隱約約一個偉岸的男子走過來制止人牙張,指了指我們的方向,說了句‘二十兩銀子買她,三日后送來凰梨宮’,便離去了。

“人牙張不敢惹了凰梨宮里的老爺,便自己出了錢,找了城東最便宜的客棧,差一個大媽給扶風洗澡、換上干凈衣服。

“扶風不曾忘了我,將她的洗澡水給了我一半,兩件衣服也是我們輪著穿。

“就在她該離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們睡在一起。她握著我的手,很突兀地問道:‘那日,貴人所指的人,是你,還是我?’聽到此話,我驚了。”

只能見柳姨娘眼淚掉的更兇了,止不住地抽泣起來。

“我開玩笑地說,自然是我,我的姿色明明更出眾些。

“我真的不曾想,她竟然當真了,只是開玩笑道我今后該享福了。我沒多慮,只想著明日早晨她趕路必然辛苦,便沒再找她說話,先睡下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扶風便沒了蹤影……我與人牙張四處找她,卻只在床頭看到了一封信。

“客棧簡陋,竟是她用自己的鮮血所書而成。上面言簡意賅,寥寥幾字。她只說自己不愿進凰梨宮,已趁著天黑逃去了花紅院了。”

柳姨娘突然停下,直視著姜梨的眼睛:“我恨!”

“我恨她傻!竟是進了花紅院,那官僚遍地,一不小心掉腦袋的地方!”

“我恨她只顧著我,竟是將進凰梨宮的機會給了我,她吃了如此多的苦,竟是都不想過著好日子!”

“我恨……我恨她走之前,連兩句多的話,都沒有對我說……”

說到這里,她直起身,又突然癱坐下去。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止不住的抽泣:“都怪我前一天晚上與她多開了句玩笑話……都怪我。”

姜梨輕輕撫了撫她的身子,向她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人牙張不愿得罪花紅院,更是怕了凰梨宮,以為是我們兩人串通好的,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他便讓我頂了扶風的名字,進了凰梨宮。

“老爺,老爺……他自然是極好的,與我心中所想的偉岸的樣子一模一樣。只不過我心中實在是悲痛極了……

“老爺見我可憐,又是沛縣人,便抬我做了姨娘。只因我小時候讀過書,他便待我不同些。后來娶了夫人,他也不如從前那般寵愛我了。

“我在府中設法站穩了腳跟,便找了可靠的家仆,幫我去花紅院找一名叫扶風的娘子……我花了好些時日,竟是沒打聽到一絲關于她的音訊。

“我不甘心,挑唆老爺,帶著我一同去了花紅院……”柳姨娘已是滿眼血紅,眉頭皺成一個打不開的結,“是我對不住他,可是我沒辦法。若是不能見扶風一面,我此生便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趁著老爺與歌妓們醉酒取樂,我偷偷溜進了姑娘們住的院子。只因我是女兒身,花紅院又人來人往,因此并未引起守衛的注意。

“緣分使然,我竟在過道里,遇到了扶風。

“我驚喜地幾乎要叫出了聲。實話說,我一直以為她已死了,只是不甘心,才一直找尋,沒想到,她竟真的還在人世間!

“她此刻,已是花紅院出名的歌妓了。她竟改了名字,叫做倪弱柳,世人皆稱一聲弱柳娘子。怪不得我找人尋她尋不著的。

“我聽聞她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這才放心了。她過得很好,只讓我放心。可我還是讓她多多注意安全,風月場所只怕她難以堅守貞操。她只讓我放心,沒有多說什么。

“此后,每個月我都偷偷遞了書信給她,我與她說夫人在府里嚴苛治下我的煩惱,她與我說花紅院其他的姐妹勾心斗角只叫她厭煩。

“突然有一天,她與我說,她有了心儀的人了……”

說到這里,柳姨娘的淚水終于止住了,而是開始默默地微笑:

“我與她是真的,是真的姐妹......我本不該與她反目的。”

她停下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腕,只讓姜梨感到膽寒,生怕她會做什么傷害自身的事情:“便是為了何事反目?”

“她,她說,心儀之人,乃是王公子......

“我不由地好奇,竟是何人能入了她的眼?

“當時,我做夢也沒曾想到,她的答案是,順天府府尹,王松柏大人。”

聽到此處,姜梨的臉色也變了。她沒想到,王子玨在柳姨娘心中如此重要。自己只不過著人提點了一句,說是王子玨的前途盡在姜梨手中,柳姨娘竟將細枝末節吐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