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在章賢妃入住前,想來是重新裝修過的。這座殿宇布置的極為豪華,甚至說是浪費與奢靡。
承乾宮的殿前院子,竟是以七彩琉璃鋪就,甚至比凰梨宮的昭陽殿更要奢侈幾分。院中種滿桃花,開的層層疊疊,異常旺盛,姜梨只覺妖異。
殿中竟是有不大不小三個水池,池中并未像太液池一般種植蓮花芙蓉一類,也無浮萍,也不養金魚,只是一潭透明的水。只不過池底各雕刻著金龍、麒麟、鳳凰,顯得更為特別。
姜梨駐足在承乾宮門口,靜靜觀察著這三個排布奇怪的琉璃水池。
“你在看什么?”并不耳熟的、卻讓人難以忘懷的清冷的聲音傳來,姜梨抬頭看去,正是那個紅衣女子站在承乾殿殿門前俯視著她。
“姜梨冒昧,不知賢妃娘娘這三個琉璃池,有何說法嗎?”她朝著章賢妃微笑,卻偷偷打量著這位絕世美人。
她仍是未帶上發簪,院中有風,揚起她閃著棕亞麻色光澤的發絲,只晃人眼睛。
“只不過是工匠設計,可是承乾宮中桃花香氣不足,本宮就在池中注入瓊漿玉液花水。這龍池中,注入的是五花樹水,千里外快馬加鞭送來,若是耽擱片刻,那這水便一點香氣也無。這麒麟池中注入的青綠色液體,乃是城西山上的湘妃竹,將其最嫩的、剛冒芽的竹尖取下碾碎,才能得些許汁液,呵……
“本宮聽聞凰梨大人乃是鳳凰之命,不知大人可能猜到這鳳凰池中,是何物?”
她語氣輕佻,及其不屑,仿佛是一點不將姜梨放在眼中。
絳雪正欲發作,被姜梨一把攔下,她上前一步,微微笑著,輕柔地說:“本座猜,這池中定是鳳凰花朵汁液與梧桐清露混了的。”
“呵,本宮還以為大人多高的眼光,沒想到與凡俗中人也無甚區別。”她一點都不想掩飾臉上的不屑臉色,“這池中,呵呵,乃是最上等的葡萄美酒,本宮命人,每日更換,方才不俗……”
姜梨心道果然禍國妖妃,若任其發展,南梨國國庫豈不全被她挖空?
她已決定今天連夜去天機宮,卜算這位大名鼎鼎的章賢妃,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不過此刻,她不宜表露過多情緒,只得繞過話題,走上前與其并肩而站,如此方可彰顯身份:“王上命本座來安撫章賢妃,只讓娘娘不要擔心,太醫們將傾盡全力,救回七王子。”
不曾想,她竟毫無情緒波動:“生死本有命,若是冕兒真的留不住,本宮自然會替他祝禱。不過本宮今日去求見王上,只是為了求一個公道。”
姜梨更是想不通了,她不為了親子擔憂,不為家族榮耀謀算,只為求得姜景多幾分憐憫珍惜,也是奇了。
她見與章賢妃話不投機,也沒再分辨,領著一行人便走了:“去天機宮。”
到了城東的東山上,天已是黑了。
夜晚的天機宮才最是好看。
天機宮正殿叫做天機殿,天機殿的穹頂上鑲嵌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以七彩的琉璃燒制成瓦片,夜光下也可以閃亮地如白晝極光。
姜梨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走了她專屬的一條廊道,來到天機殿門前。
只見殿門緊閉,問了門前侍女,侍女只說:“國師大人正在殿內。”
“為何今夜國師不在占星臺?”姜梨感到詫異,一般來說,天機殿中書籍居多,夜間景色雖美,可總不如白日讀書方便。
天機宮多年的傳統,皆是白日讀書,夜間占星。小時候姜梨總來天機宮小住,白日在天機殿中讀書,讀累了便抬頭看穹頂上的明珠和琉璃瓦打發時間。夜間,便被國師帶到占星臺,用了特制的望遠鏡,觀測星象,占卜星宿。
姜梨此刻需查古籍,須得進了天機殿才好。
只是成老如今占用天機殿,姜梨實在無法進入,只能與殿前宮女招呼一聲,讓成老出來時派人去南梨王宮或者凰梨宮告知姜梨,她再來拜訪。
她感到無奈,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章賢妃是否身份有異?
她是否真的對其子下了毒手?
她是否對姜景使用媚術,才讓一向節儉的姜景為她如此奢靡?
這一切都是謎團。
姜梨曾被姜閉月帶到御膳房偷偷玩耍,她見過宮中司膳的宮女處理平日常吃的燕窩。要將其泡發,再在水中,用鑷子和放大鏡,再用細針,一點點挑出燕毛、蛋殼、甲蟲等雜質,花費時間數個時辰,才能得到干凈無雜毛的燕窩。
此時無法進入天機殿的姜梨,便似處理燕窩的膳房宮女一般,都無法用干凈的水將其泡發,如何能用放大鏡、鑷子這樣一點點剖開疑團,查出真相?
只覺得窩火。
“擺駕王宮。”她轉過身去,裙擺揚得極高,她也行的極快,翠玉底的繡鞋像是刻意一般,踩的石板路咯吱作響。
姜梨身邊宮女皆能看出她情緒激憤,無人敢多說一句話,連走路也是不敢出聲。眾人皆知姜梨倔強,無人敢勸她回不遠處的凰梨宮休息,只是默默跟隨在她身后。
在馬車上,姜梨覺得渾身乏力,一倒頭,倚在凜霜身上。她心覺不好,自己本不該貪眠,只是意識已由不得自己控制,眼皮不聽話地沉了下去。
模糊間,她好似看到絳雪跪在她膝前磕了個頭,許久也未起身。
隨后,她便陷入了昏睡……
等她再度醒來,已是在熟悉的凰梨宮寢殿之中了,床邊是凜霜在照顧著,眼神緩緩移向遠處,絳雪正跪在門口的臺階上,隱隱可見膝下鋪著碎瓷片,這是宮中最常見的刑罰之一。
她見姜梨醒了,又遠遠叩了個頭:“大人贖罪,奴婢該死。只是絳雪……絳雪見到大人已有兩日未眠了……絳雪自作主張在大人茶水中加入太醫院開的安神藥,只求大人能睡上兩個時辰……絳雪該死。”
姜梨心中不忍,她注意到絳雪的膝蓋處的衣料隱隱泛紅。在宮中多年,她自然知道跪碎瓷片是多么折磨人的細碎功夫。許多宮女太監寧可被拉去永巷打板子,也不愿跪碎瓷。膝蓋處受傷,是一輩子的事情,以后每年春秋換季,冬天濕冷的時候,只怕絳雪都要……
“你起來吧,是我睡著誤事,不怪你。凜霜,你去照顧絳雪洗個熱水澡,讓寒碧來伺候本座便可以了。”
這么多天,她承受了多少壓力,多少次在生死邊緣徘徊,無人能夠得知。此時此刻,她卻熱了眼眶。有此忠仆,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