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殷州城里已經沒有昨日那么熱鬧了。
比武臺上出了人命是其次的,主要是官府眼下派了相當多的衙役在街上巡邏,那些個江湖人士便紛紛躲回了客棧,都不出門了。
這些人不出門,那些叫賣的攤販自然也就少了。
李照和林宇屏在殷州城里走了一路,能見到的人屈指可數。他們兩人一拐彎,正巧碰上了從客棧出來的阮素素和司馬秀玉。司馬秀玉顯然是剛醒來不久,無法單獨站穩,還需要阮素素攙扶著。
“照兒!”見到李照,阮素素忙扶著司馬秀玉快步走了過去,“阿懷被帶走了,那些衙役不聽我們解釋,非說阿懷就是兇手,這可怎么辦才好?”
林宇屏落在后頭,朝阮素素和司馬秀玉一拱手,自我介紹了一番。
可惜沒人理他。
“阮姐姐,別急,我們先把阿懷從獄里救出去,旁的再從長計議。”李照安慰阮素素道。
一旁的司馬秀玉咳了兩聲,蒼白著臉接話道:“我醒來時,有個衙役在后頭嘀咕說有貴人要提審,薛少俠這事生得蹊蹺,是不是這個貴人有問題?”
“貴人?”李照有些疑惑。
“先別急著說這個,把人揪出來再說吧,別等下耽誤了時間。”林宇屏插嘴道。
救人這事,去多了人不行,去少了人也不行。
最后李照便讓阮素素留下來照顧司馬秀玉,自己則跟著林宇屏一道去救人。
林宇屏在殷州混了這么幾個月,別說大牢了,就是殷州府管的家里有幾個婢女,他都已經摸了個清楚。
“等會兒咱們不能直接打進去。”林宇屏說著,從懷里取了兩塊黑布出來,遞給了李照一塊,“雖然是劫獄,但若是不露面,人家也很難辨認出你是誰,自然也就找不了你麻煩。”
李照有樣學樣地接過黑布蒙了臉,說道:“你跟著我劫獄,你家師父不會怪你?就算他如今在山上養老,也不至于對你們這么放任自由吧。”
前頭走路的林宇屏背脊一僵,沒接話。
見他這樣,李照便知道可能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就沒繼續再問下去,跟著他上翻跳上了屋頂。
殷州大獄在城南,外頭站了不少人值守,看著裝,不像是府衙里的人,反倒是像朝廷的中央軍。
“情況不太對啊。”林宇屏瞧了一眼,壓低聲音道。
李照和他并排趴在屋頂上,就漏了一雙眼睛去往外瞧,她壓了壓頭發,嘴里說道:“看上去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該不會這本身就是個全套……”
她還想著請何玉然到自己的甕里來,難不成自己卻成了那個君?
林宇屏咂了咂嘴,估摸著數了一下人數后,搖了搖頭,說:“我們殺進去怕是難出來,要不先去看看司馬秀玉說的那個貴人?”
屋頂上正說著貴人,自大獄里頭就浩浩蕩蕩出來了一群人,當中簇擁著一個冷白皮膚的中年男人。男人身穿灰白色的長袍,腰間銙帶上墜著個雙魚佩,看不出具體身份來,但見周遭的人對他那副點頭哈腰的模樣,便足以說明這人的身份地位之尊貴了。
“像是太監。”林宇屏摸了摸下巴,不太確定地說道。
李照弓著身子起身,她彎腰在屋頂上跟著那群人走,手里不忘朝林宇屏招了招手。
大獄所在的地上是殷州城最冷清的地方,沒有什么民宅,這伙人圍著這中年男人一路自小道往西走,去了較為繁華的地段。
“大人仔細些腳下,這殷州不比京里,路面不太平整。”
說話的是應該是殷州城的官員,那諂媚的模樣,活像是恨不得扛著這中年男人走。
另一邊的官員也跟著溜須拍馬道:“大人若是想念長安的菜式,還請盡管說,殷州城里會做菜的大廚還是有那么幾個的。”
那中年男人語焉不詳地唔了一聲,突然就站住了腳。
他一停,身邊這些狗腿子自然是趕緊停了,一個個緊張兮兮地問他可是哪兒做的不好。
屋頂上,李照連忙壓著林宇屏爬了下去,以屋脊遮掩身形。
“他不會武功。”林宇屏說道。
李照卻不覺得,她直覺這人和何玉然脫不了干系,而且剛才他停步,顯然是發現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難保不是發現了她和林宇屏。
然而等到李照和林宇屏重新探頭去看時,那街道上就只剩那一圈趨炎附勢的狗腿子了。
“完了,跟丟了。”林宇屏喊了聲糟糕。
底下的人其實也是有些慌亂地,紛紛在問著,這大人怎么說走就走,還不讓跟著,是不是對他們不滿意。
“那兒!”李照眼尖地指了東邊一處暗巷,眼看著那灰白色的衣擺消失在了拐角,連忙薅著林宇屏的后頸就跟了上去。
男人的確是發現了有人跟著。
他一路由快步變成了小跑,最后是兩條腿不落地地狂奔,待到躲至一處死胡同之后,這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李照和林宇屏卻不急著現身。
“閣下跟了一路,怎么,還不敢現身?”那男人喘著氣問道。
林宇屏早前的猜測是對的,這人說話略顯陰柔,強調像極了那種閹人太監。
許久都無人應答,男人便站直了身子,冷笑道:“閣下若是不現身,那我可就走了。”
就在李照和林宇屏對視一眼,打算下去的時候,巷子頭拐角走出來個灰撲撲的黑臉小子,那小子腳跟不落地,一路輕快地走到了男人跟前。
“我道是誰,原來是上官小子的狗。”男人一手負于身后,一手兜袖在前,微抬著下頜說道。
小子看長相平平無奇,憨頭憨腦的,眼中卻是閃爍著精明的光,他拱手朝男人一禮,說道:“得知曹大公到了殷州,上官大人便請小的過來保護大人。”
姓曹。
宮中姓曹的大太監只有一個,那就是先帝的心腹,如今被趙頊加開府儀同三司的司空——曹輔國。
曹輔國已經有四十九歲了,李照看他這臉,卻是覺得他年輕得有些過分。
“什么畜生也敢叫我的名字?”曹輔國冷笑一聲,負在背后的手卻動了動,像是在拿什么東西。
那小子聽到曹輔國這般蔑視自己,倒也沒生氣,依舊笑著道:“上官大人說了,曹大公若是為了那蔣游龍來的,那就可以回了,若是為了別的,怕是回不得。”
“回得,回不得,都不是你和上官小子說了算的!”曹輔國惡聲惡氣地說道。
這么說,他就是為了別的來的了。
林宇屏用嘴努了努那黑臉小子,悄聲說道:“這人武功不錯。”
李照卻搖了搖頭,指著曹輔國背在背后的手,說:“這太監好像有保命的手段。”
果然,就在那小子突然抽刀,殺將而去的千鈞一發之際,曹輔國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抖,黑鐵銀光,一支利箭颯的一聲就射了出去。
銳利的長箭伴著破風聲瞬息而至,暗巷之中,紅白一片。
曹輔國面色陰冷地走過去,他俯身將那小子腦門上的箭拔出來,收入了袖中,隨后面無表情地走出了暗巷。
李照連忙和林宇屏跟了上去。
出了暗巷的曹輔國卻沒往來時的路走,而是改走了另一條小道,進了一個普通的民宅。
迎接他的是個老人。
老人開門左右看了幾眼,隨后將曹輔國迎進屋子,口中問道:“大人來時可有甩掉尾巴?”
“我辦事,你放心。”曹輔國擰著眉頭跨步進院子。
喀嚓。
一聲輕微地屋瓦踩踏聲音。
有一人比李照和林宇屏先到那院子里的正房屋頂上。
那人黑衣金冠,額角兩捋長發垂下,眉似冷鋒,眼如鷹隼。他單腳點在屋瓦之上落定后,垂眸看著曹輔國,冷笑道:“放心?曹大人這本事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上官小子這剛送了一個狗頭給我,又要送一個?”曹輔國眼眸一厲,粗著嗓子喊道。他說完狠話之后,連忙反身推了推老人,低聲囑咐道:“帶主子先走。”
“今日一個也走不了!”黑衣男人鏘的一聲拔劍,連踏了數下瓦片之后,舞著劍花落到了院中。
林宇屏蹙眉躊躇道:“要不要救?”
他一扭頭,卻沒看到李照的人,再回頭去看院中時,就發現李照已經加入到了戰局之中了。
“你又是誰?”黑衣男人沉著臉問了聲,手下長劍卻是半分都沒有放松,招招直襲李照面門,下手狠且準。
李照撩撥一劍,翻身便是兩腳蹬在他胸口,留下兩道清晰無比的腳印之后,笑瞇瞇地說道:“我是你祖宗。”
能被曹輔國稱為上官小子的,那鐵定就是上官成玉了,所以她下來幫曹輔國不為別的,純粹是不想何玉然的人討到好處。
“這位壯士,他是閻王帖宿名,你要小心他的劍上會出暗器!”曹輔國不知面前這女子身份,但見她和宿名幾個回合下來打得是不分伯仲,心下一喜,忙提點道。
似乎是為了佐證他這句話,宿名握劍之手沉腕翻轉,其劍鋒上便彈射出了許多細如毫毛的綠色銀針出來。
李照折臂當當當擋了數下之后,屈膝一滑,自宿名劍下而過。
宿名牙咬切齒地折返過去,撩撥一劍,劍風帶著暗器再度掃向了李照各處要害。
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久候多時的林宇屏飛身而下,一劍直挑他后背,血紅色的劍鋒從他胸口刺出,正中心臟。
宿名的尸體抽搐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林宇屏連忙去看李照,在看到她生龍活虎地走向自己后,剛松一口氣,就看到了她胸前扎了好些銀針。
“你你你——”林宇屏嚇得結巴了。
李照垂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邊隔著衣服去將銀針拔下來,便說道:“沒事,里頭穿了我阮姐姐給我縫的皮甲,這銀針穿不過去。”
后頭曹輔國見他們兩個在宿名劍下全身而退,心中掂量了幾下之后,抬袖過來一禮,謝道:“兩位壯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請接收我的一封薄禮。”
“慢著。”李照偏頭看他,打斷道。
曹輔國一僵,籠著袖子沒動了。
“我要的禮,曹大人怕是先得合計合計。”李照將三秋不夜城收入劍鞘之中,笑著對曹輔國說道。
本是打算用錢打發面前這兩人的曹輔國一僵,嘴角扯了扯。
“殷州大牢里的人我要帶走,殷州城底下的東西,你不能碰。”李照不說話則以,一說話便是獅子大開口,直把曹輔國臉上的表情都說裂了一道縫出來。
林宇屏在后頭悶笑了一聲。他見曹輔國望過來,便清了清嗓子,當做沒看到。
曹輔國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垂頭說道:“這我做不得主。”
“你剛才說了主子是吧?那就請做的了主的出來。我救你一條命,也并不是想著謝恩以報,不過是想要你看看,我既然能殺得了宿名,自然也能殺得了你。”李照臉上的笑容一散,還真就像那么個惡人了。
林宇屏閃身過去把一角躲著的老人抓了過來,添油加醋道:“我說曹大人,你這家仆也不太機靈啊,你讓他帶著人跑,他躲在墻角算什么事?”
曹輔國的嘴唇微微抿了抿,原本擰著的眉頭舒展了一些,他像是下了一番決心一般,沉痛開口道:“兩位,這殷州城底下的,不是什么好東西,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將其摧毀的。閣下要這種破家滅族的東西作甚?何不放自己一條生路。”
巧了,林宇屏剛聽李照說這句話沒多久。
他轉眸看著李照,挑了挑眉頭。
不等李照說話,曹輔國便繼續說道:“當年,有一個人用這座城與我的主人交易,然而這交易還沒談成,他就舉家盡沒!而他留下的一封遺書里頭,曾托付于我主人,希望我主人能幫他毀掉這座城底下的東西。所以,這位姑娘,還請恕罪,這第二個要求,我不能答應。”
你的主人?
李照嚇一跳,老皇帝沒死?
曹輔國也知道自己這么說容易引人誤會,連忙擺了擺手,說道:“舊主,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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