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門大比來到前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清心宗長老們對自己的弟子進行了魔鬼訓練,而黎亦酒對長老們進行了魔鬼訓練。
她大多數時間用靈鏡教學,偶爾也披上馬甲和他們見上幾面。
在師父和師姐這兩個身份之間反復橫跳。
為了以防兩個身份切換時會露出破綻,黎亦酒特意區分了一下二者特征。
當師父的時候不做人,把他們往死里練,嘴上還毫不留情。
當師姐的時候溫言細語,在他們被師父批得悲傷抑郁的時候溫柔安慰。
在這樣的反差下,他們果然沒有懷疑。
哪怕是發現自己的師父和師姐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他們也沒有多想。
只當是師父教學的時候不讓師姐過來,而師姐也和他們一樣害怕師父的嚴苛,只敢在師父離開之后過來治愈他們受傷的心靈。
原本他們還對叫黎亦酒師姐這件事有些不自在。
但在被師父“暴揍”之后,師姐的安慰便顯得那樣彌足珍貴。
而且她每次都能說到他們心坎兒上,也知道他們面臨的問題,偶爾還能用和嚴師不同的溫柔風格指點他們幾下,簡直如沐春風。
師姐,她真的是好師姐。
他們那剛安慰過他們的好師姐帶上青銅玄武面具,來到他們面前,微微一笑。
幾位長老頓時頭皮發麻。
師父一笑,生死難料。
黎亦酒惡魔低語,“昨日我布下的課后作業完成了吧?”
六位長老連忙道:“完成了完成了,請師父驗收!”
黎亦酒坐在太師椅上,喝著不知道哪位徒兒端來的茶,淡淡道:“開始吧。”
首先展示課后作業的是藥無疾。
他的要煉制神品洗髓伐骨丹。
他亦一直在鉆研這件事,距離完丹只有臨門一腳。
這段時間黎亦酒事無巨細地指點了他一番,煉制成功了一回洗髓伐骨丹。
但那次是黎亦酒手把手教的,藥無疾這次的任務是自己煉。
藥無疾倒不是沒有把握。
只是惡魔師父一句“自己煉的丹藥要自己吃下去哦”讓他頭皮發麻。
這也是課后作業的一部分。
不管煉成什么樣,他都要吃下去。
若是煉成功了還好,若是沒成功,洗髓伐骨丹可不是能亂吃的。
完丹以外的洗髓伐骨丹是會讓人經脈寸斷、碎骨而亡的。
藥無疾感覺自己簡直是在拿命煉丹。
命只有一條,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他長舒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擺好丹爐和藥材,準備煉丹。
黎亦酒兀自嗑著瓜子吃著零嘴,看也不看,只等最后結果。
這倒讓藥無疾覺得放松了一些,有條不紊地煉制著洗髓伐骨丹。
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滾燙的靈火映在藥無疾臉上,他額邊浮現細密的汗珠,眸中卻跳躍著火光,快了,快要丹成了。
“錯了。”
黎亦酒忽而開口。
藥無疾一頓,心中一提,下意識用神識探查丹爐內的情況,卻未曾發現問題。
他有些不解,“徒兒愚鈍,請師父指點。”
黎亦酒不耐地“嘖”一聲,“你瞎嗎?這么明顯的問題還要我來說?這幾天的教導都喂進狗肚子里去了嗎?就這你還想煉完丹,我看你是想完蛋!”
藥無疾有些手足無措。
黎亦酒擺擺手,“行了行了,別煉了,想自殺早說,我可以送你一程,用不著糟蹋靈藥。”
就快丹成了,萬一成功了呢……
藥無疾躊躇著沒動。
這時師父失望地搖頭,“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徒弟?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修真界的人沒聽過這樣的教師語錄,字面意思一聽,是相當重的一句話。
最差的一屆?藥無疾看著她眉眼間的失望怔住。
靈火在他失神的一瞬晃動了一下,一股焦味兒蔓延開來。
壞丹了。
藥無疾的眸光也黯了下來。
他身形凝滯了一會兒,緩緩躬身拱手,“徒兒朽木難雕,請師父責罰。”
黎亦酒卻一改之前的刻薄,嘆了口氣,“你不是朽木,你只是太聽話。”
她起身來到藥無疾面前,打開丹爐看了看,“你方才沒錯,繼續煉下去是能成功的。”
“但你被我影響了。”
“以你現在的道行,錯了還是沒錯,應當有這個判斷力。”
“你技巧早已成熟,缺只缺在心境,你不該因為我幾句話就動搖自己的心境。”
“還是那句話,日后的路得靠你們自己走,你我的心境是不一樣的,我能交給你的只有技巧,而你心中的道,才是你要走的路。”
“如今你因為我幾句話煉壞了丹,日后你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時候,我讓你停止救人你也不救嗎?我叫你去死你也去死嗎?”
“我知道你尊師重道,今日我卻告訴你,你首先要尊從的是自己的心。”
“雖然這是我布下的功課,但你煉丹始終是為了自己道,而不是為了師父。”
“你的道是‘眾生無疾’,不是‘聽師父的話’。”
“明白了嗎?”
黎亦酒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
藥無疾性情太溫和,是幾位長老中最聽話的一個。
但黎亦酒卻要教他別聽話。
他的道和她不同,他不能始終跟在她后頭。
她修殺戮道,他修濟世救人的道,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藥無疾不能聽她的話,聽她的話成不了道。
他要堅定地走出一條自己的通天大道。
藥無疾怔怔地看著她,“徒兒明白了……”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松了一口氣。
原來之前那些苛責的話只是為了影響他,不是真的認為他一無是處。
藥無疾聽著她諄諄教誨的話,忽而覺得師父也不是那么的冷酷無情,偶爾還是能窺見幾分溫柔的。
這時黎亦酒倒出他丹爐里的壞丹,道:“不過壞了就是壞了,兌現諾言,吃吧。”
藥無疾看著半成形的、焦黑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藥丸子,決定收回自己的話。
師父是真的冷酷無情。
他看著黎亦酒,試圖動搖她冰冷的心,卻只看到了一層冰冷的面具。
黎亦酒:“怎么?不敢吃?連自己煉的丹都不敢吃以后怎么敢給別人吃?”
藥無疾無話可說,“……師父教訓的是。”
他拿起一顆壞丹,閉了閉眼,正要以一種赴死的神情服下去。
這是真的會吃死人的。
師父會救他的……吧?
就在他要將壞丹放入口中時,忽而想起她之前的話“我叫你去死你也去嗎?”。
藥無疾頓住,看著黎亦酒冷冰冰的神色,猶豫了一下,試探道:“……能不吃嗎?”
黎亦酒冷笑,“你覺得呢?”
他覺得自己還不想死。
藥無疾掙扎了一下,緩緩放下丹藥,“我還是不吃吧……”
黎亦酒冷冷地看著他。
看得藥無疾壓力山大,總覺得自己下一瞬就會人頭落地而后被掃地出門。
室內的氣氛凝滯,二人僵持著。
在一旁圍觀其他幾位長老心中捏了一把汗,對藥無疾傳音。
還是吃了吧!師父好像真的生氣了!
萬一師父一氣之下把你逐出師門怎么辦?!
不要突然叛逆!得不償失啊!
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沒上場,你別惹師父生氣到時候連累我們啊!
藥無疾沉默了一下,看著壞丹有些動搖。
他分不清黎亦酒是真的要他吃,還是在故意試他。
后者他自然不吃,前者……
藥無疾姑且當是前者的意思,恭敬行禮,卻道:“師父恕罪,徒兒不能從命。”
服下這顆壞丹是真的會死的。
他可以為了殉道而死,也可以為了大義而死。
師父和清心宗的道友弟子需要他的時候,他也可以去死。
但他不能就這樣死。
黎亦酒看著他,他恭敬地躬身,卻不顯得屈從,而是不卑不亢,自有風骨。
室內安靜了一會兒。
黎亦酒虛扶他一把,道:“現在你才是真的明白了。”
藥無疾心頭一松,眼前豁然開朗,心間溫瀾潮生,“謹遵師父教誨。”
黎亦酒微微頷首,道:“去旁邊再煉一次洗髓丹吧,下一位。”
“是。”
藥無疾退到一側,兀自專心煉丹,未曾再管室內發生了什么,也沒管黎亦酒說了什么。
不一會兒,圓潤乳白的丹藥浮現在他面前。
金色的、玄奧的、獨屬于他的道紋印在丹藥之上。
丹成了,這次是真的丹成了。
他煉出了完丹,他真的煉出了完丹。
藥無疾接住丹藥,下意識看向黎亦酒,難掩喜色。
黎亦酒對他微微頷首,而后便收回目光,繼續看著眼前的長老。
藥無疾的目光觸及到她平靜的神色,稍稍按耐了一下心中的激動。
只是第一次獨自煉制好完丹而已,他要走的路還很長。
思及此,他收斂喜色,繼續煉丹。
此時交作業的是符陽子,黎亦酒讓他畫了一百遍最基礎的定身符。
上面的符紋已然十分簡潔流暢,越畫到后面越隨意瀟灑,蘊含著天品巔峰的氣息。
但距離神品還差一步之遙。
符陽子滿眼期待地等待指點。
黎亦酒隨意翻了翻他的符箓后,卻淡淡道:“讓你師姐教你,下一位。”
符陽子瞪大了眼,“不是、師父,黎亦酒那個水平怎么教得了我?!”
在一旁看熱鬧的蜀三清清了清嗓子。
在符陽子看過來時,他又連連擺手道:“無礙無礙,你們繼續。”
符陽子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掌門在忍笑,不是、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說的話難道有問題嗎?
黎亦酒只是一個小弟子,喊她一聲師姐也不過是因為師父,名不副實。
哪兒有指導他的能力?
“師父……”
符陽子還試圖請教黎亦酒,但黎亦酒依然開始看其他長老的課后作業了。
她現在看的是火襲月煉制的劍,這樣樣式簡單而普通的靈器,卻最能清晰得體現煉器師功底。
只見劍身瑩亮雪白,斷斷續續的道紋在上方流淌。
黎亦酒挽了個劍花,不在意眾人驚艷的目光,彈了彈劍聲上的道紋。
叮得一聲輕響,她微微頷首道:“不錯,半步神品。”
火襲月的煉器天賦不必多言。
她這個年歲就經歷了那么多風霜雨雪,被欺騙被背叛,被秦言深壞了靈根,現在只有金丹修為,卻仍然能夠成為天品煉器師,付出的努力難以估量。
不論是心境還是技巧,都是十分優秀的。
黎亦酒覺得自己是沒有天賦這種東西的,那些成就都是長年累月的練習得來的。
但從火襲月這里見識到真真正正的天賦,老天爺賞飯吃。
也許是對她過往磨難的補償吧,關了她的門就再開一扇窗。
火襲月已經準備好挨罵了,聽到她一聲“不錯”,頓時露出笑容。
美人笑靨如花,晃目得很。
黎亦酒的語氣都柔和了一些,將這把劍還給她,并捻了一簇天火遞過去,“你沒什么問題,就是修為上制約了你,以天火煉器可彌補這方面的短板。”
“多謝師父!”
火襲月連忙伸手去接,而后又忽而收回手,似在猶豫什么。
面對天火還猶豫?這可是所有煉器師求而不得的東西,黎亦酒挑眉看向她,“有顧慮?”
火襲月頓了頓,手中凝出赤紅色的妖火。
妖火瑟瑟發抖地往她的方向傾倒,像是在懼怕天火。
她護住妖火微微后退一步,目光懷念地開口,“這妖火是一位妖獸前輩巖漿地龍贈予我的,有它在體內時,來到巖漿地龍附近我能有感應。”
“可是它似乎離開了那個地方,我許久都沒有見它了。”
“天火容不下妖火,我若收了天火,它贈予我的妖火便要散了。”
“我不想下回碰見它的時候,卻無知無覺地和它錯過了。”
火襲月將妖火收入體內,拱手道:“多謝師父好意,但弟子不能收下您的天火。”
黎亦酒微微頷首,從前火襲月將妖火分給她的時候說過這件事。
在她得到天火后,妖火確實消散了。
黎亦酒碾了碾指尖奪目的金色火焰,道:“如此你便要暫時止步于半步神品了。”
火襲月目光堅定,“如果沒有巖漿地龍妖火,我也連天品都無法企及。”
黎亦酒看了她一會兒,打了個響指,收了天火。
“為師尊重你的選擇。”
而后她看向不遠處梳理羽毛的大鵬,“來活了,讓你的親朋鳥友找找我徒兒那只巖漿地龍。”
大鵬抖了抖羽毛,“好嘞主人!”
火襲月面色一喜,“多謝師父!辛苦大鵬!”
大鵬展翅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