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天光乍亮。
天空中灰蒙蒙的一切都被這巨大的能量震蕩得煙消云散,露出了澄澈的藍天。
而黑漆漆的海水也變成了蔚藍色,洶涌颶風和波濤消失了,只有緩慢的潮漲潮收。
島上的植物雖有些萎靡,但已在久違的陽光下悄然舒展。
海風徐徐中。
江夜雨抱著黎亦酒緩緩落地,注視著她眉頭微蹙,似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在她體內注入神力為她舒緩疲憊。
丹鸞卻憋不住了,心疼地不行,“阿酒,你也太逞強了,下次讓我們來施陣唄,我們又不是吃干飯的?”
施陣者是最損耗心力的,而凡人之軀的黎亦酒卻是最孱弱的。
怎么看都不該是她挑大梁。
黎亦酒緩過勁兒來后,從江夜雨懷中下來,只見天上落下的金色光柱消失后,又有一點金色的熒光緩緩落在了她的掌心,嘆了一口氣,道:
“我也想擺爛啊。”
她戳了戳手心的光點,“可是人家不讓啊。”
光點是蓬萊島天道的賜福,與此同時也是未來和她相連的媒介。
這代表著這個世界已經全然放棄了對神界的擁護,而選擇了將未來的旦夕禍福系于她一身。
系于她一個凡人身上。
這樣的光點她已經得到過很多了。
明明四方神明就在她身邊,實力也比她強,但這些天道就是選擇了她。
或許是因為四方神明身上有神界的氣息讓它們排斥,也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得到過靈域的天道賜福,從而更容易讓它們交付信任。
而乾坤大定陣法的威力太過強盛,稍有差池迎來的可能就是徹底的毀滅。
它們只信任她。
隨著挽救的世界增多,得到的賜福增多,她對于其他天道來說簡直就是泛著金光,后面的天道便越發只愿意和她打交道。
黎亦酒想撂擔子都不行。
她緩緩合上掌心,金色光點沒入了她的體內,如同螢火一樣縈繞在她的元神處,像是在找角度和她相融一樣。
其實有一個天道賜福就足以讓她飛升成神了,但現在顯然并不是飛升的好時機。
她還得再攢攢,并把幾個“孩子”帶大。
見不遠處枯黃的密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黎亦酒如臨大敵地擺了擺手,“走了孩兒們,接下來就是你們的事兒了。”
說罷她拉起江夜雨就走。
而丹鸞等人只得硬著頭皮揚起笑臉,準備迎接狂熱的信徒們。
這些信徒可不止只有人,什么蟲魚鳥獸都有,呼啦啦得跟蝗蟲似的向祂們撲過來,語言也是七嘴八舌千奇百怪的,甚至有蜘蛛毒舌扒拉在祂們身上哭。
“莫激動莫激動!”
“神界不會再來了,稍后我等施法讓萬物回春,你們就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了……嘶,你的爪子別抓太緊,毛都給你薅下來了。”
“別別別別去追阿酒!小心那大王八頭給你打掉……咳咳,我是說她累了要休息,等會兒再帶你們過去見她好不好?”
“新任島主在哪里,管理一下秩……人呢?”
“靠,就她最沒秩序,顫顫巍巍一老太,腿腳這么快?!”
丹鸞聽到素威押韻的話嘴角一抽,看著從自己腳下穿過的一條土包,又看了眼黎亦酒離開的方向,“算了,人家可能找阿酒有急事。”
這蓬萊島的新任島主是人參精,名曰地慈老人,在浩劫降臨時挽救過不少生靈,威望頗高。
從前這里的島主自然是人族修士,只是后來修士都跟著羲和神殿飛升去了,剩下的人族都是些凡人,如今反而是那些山野精怪實力高些。
而這位島主地慈老人壽命悠長,甚至高達十萬余歲,感知敏銳,行事也十分謹慎,是目前最清楚羲和神殿出現前后原委的人。
黎亦酒剛到的時候也曾詢問過對方一些關于羲和神殿的事,對方似乎知道一些東西,但并未透露,顯然當時還并不信任他們。
現在如此急切地追上去,想來她知道的事當真不小。
幾位神明任勞任怨地安頓他們,并施法讓島上的植被重新煥發生機。
這一套收尾流程祂們已經處理過很多遍了,相當熟練。
黎亦酒如今暫住的地方,是一處相對僻靜的山谷中,她煉制了一個木屋靈器,放大之后與青玉鐲中的那個木屋相差無幾,沒有什么危險時她便和朱雀等人住在里面。
此時玄天帝君一揮袖,枯黃的山谷瞬間春回大地,百花綻放。
枯竭的池塘也從木屋前重新涌了出來,波光粼粼,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清幽之所,任誰也看不出它方才還是萬物凋零的樣子。
黎亦酒坐在屋前木板上的茶幾前,喝了一杯阿湫斟的茶。
江夜雨道:“人到了。”
黎亦酒含笑抬眸看去,“地慈前輩,過來喝一杯吧。”
池邊的土地上瞬間破開,棕色的影子一閃,一位拄著拐杖的矮小老婦人瞬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老人頭上頂著盤好的細細根須,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破破爛爛但很整潔。
她上前邁了兩步,其實倒也沒有素威所說的那樣顫顫巍巍,只是有點緩慢。
但她的面色有些枯黃,像是發皺的樹皮,顯然是過得不大好,但現在的一雙深綠色的眼睛很是亮堂,對黎亦酒拱手道:“多謝高人救世之恩,老身先前多有怠慢,還望勿怪。”
黎亦酒并不放在心上,經歷過災難的人會對外來人心生警惕是正常的。
更何況聽聞這位地慈老人割肉放血救了無數生靈,屬實是非常令人敬佩。
“無妨,前輩請坐。”
地慈老人卻無暇落座,直截了當道出了黎亦酒最想知道的信息,“先前恩人詢問之事,老身并不清楚,但有一事老身可以肯定。”
先前黎亦酒問她的事是羲和神殿到底是怎么控制那些信徒的。
這件事她交代給了主系統,主系統還沒給她打聽清楚,她自己目前也毫無頭緒。
而眼前的地慈老人顯然是一個突破口。
只見對方沉聲道:“那些飛升的人……”
“都死了。”
黎亦酒執杯的手驟然一頓,和江夜雨對視了一眼。
江夜雨給她添了茶水,垂眸道:“倒也不算意外。”
是的,不算意外。
他們早就推測過那些人的下場不會很好,但驟然聽到這句“都死了”,還是有些令人齒冷。
那得是多少人……
拋開桃花塢他們見過的那些人,在這三千世界里也還有許多地方的修士都皈依了羲和神殿,那么多的地方的修士加在一起,少說得有百萬、千萬,甚至上億……都可能不止。
而這些苦苦修煉了千百年的、曾有自己親朋好友、喜怒哀樂的人,最后的結局就是一句看起來輕飄飄的——
“都死了。”
甚至現在還有一些被蠱惑的修士,正滿心歡喜地奔赴一條死路。
這么一對比,系統還真比那羲和神主仁慈得多,人家只想獲得追隨著,祂視人命為草芥。
黎亦酒問:“祂為什么這么做?”
地慈老人蒼老的聲音又響起,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一把火想越燒越大,少不得要往里面添油加柴……”
黎亦酒長嘆一口氣。
所以說那些飛升的修士都成了羲和神主滅世之火的“油”和“柴”。
他們不止在奔赴死亡,還在無知無覺中推進著整個大千世界的毀滅。
此時天上的死氣散去后,陽光落了下來。
此時并不是蓬萊島的夏日,此時的日頭卻比往日的盛夏還要刺目。
地慈老人望著天空瞇了瞇眼睛,聲音帶著些許悲哀,“日頭越來越曬了,從前不是這樣的……”
曾經的羲和神主是全天下的救贖啊,為何如今卻猶如一把地獄之火高懸在萬物生靈的上空?
日頭越來越曬了,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黎亦酒得到有用的訊息后,并未過多逗留,稍作休整后,便在丹鸞等人善后完畢后準備離開蓬萊島,前往下一個世界。
阿湫拿著一本冊子,叼著桃花糕道:“阿娘,那些搖搖欲墜的世界都挽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被系統或羲和神殿占領,以及少量沒人去過的位面,我們去哪個?”
黎亦酒沉吟片刻,主系統和她打成了表面交易,目前算是同一個陣營,最好不要起沖突,而且對方的危害也不及羲和神殿大。
但羲和神殿又是羲和神主的勢力,貿然對上容易打草驚蛇。
況且現在去也來不及了,那些信徒的狂熱她是見過的,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羲和神主到底是怎么忽悠他們的。
保險起見,黎亦酒道:“硬磕無主之地吧。”
目前那些還沒吃過苦頭的世界仍然拱衛著神界,很難相信他們。
但現在時間緊迫,她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大不了打一頓。
打服了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