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看著街上的亂況已經平息,便帶了兩個貼身長隨,來到了順泰巷。
以前這條巷子叫北三條,污水橫流,人員雜處,后來監察御史范大人搬來這里后,不知怎的,巷子里就清靜下來,那些看著奇奇怪怪的人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范大人出錢修了暗渠,整個街面也整潔起來。
之前只能容行人在沿街兜售的小販間穿插前行的路面,竟然也跑起馬來。
來不及感慨,白恒已經到了范府門前,門前小廝一看是欽天正親臨,立即迎了進去。
范虎正在書齋閑坐,半本論語翻來翻去,也不知是人看書,還是書看人。
一個小廝慌慌的來報,“大人,大人,欽天正白恒大人來訪。已經進了中庭了。”
范虎忙收了書,端嚴的拿起筆,作勢要寫奏章。剛準備停當,白恒已經一只腳邁了進來,道聲叨擾,就自顧自坐下來了。
白恒打量著這個熟悉的書齋,一張花梨大案,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
西墻上當中掛著時下流行的游春圖,畫者不見經傳,但也細膩精致,倒是旁邊的字看著出彩。
記得第一次來時,范虎給仔細介紹了得到這幅字的曲折過程。
不用他說,白恒也知道這是安烈帝一朝最著名的書法家兼星相大師——自己親叔父白純的真跡,其辭云:“山河窮百二,世界接三千。”
雖然以前也經常來訪,但想到這次不同往日,白恒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看著范虎端嚴的姿勢,白恒并不作聲。沉默的空氣漾著些許尷尬,一個穿翠衣的俏麗丫鬟捧了新茶進來,聲音也軟糯糯的可愛:“白大人,請用茶。”
白恒端起茶杯,打開輕輕一嗅,“范大人的好茶啊。”
“這是雨潤山新供的筍牙,你倒是鼻子靈。”
兩人半月未見,一杯茶拉進了兩人的距離。門外站著的耀武、六兒一起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大人這次來是要發難的。此刻看來,只是探探風罷了。
白恒一笑,輕輕轉了轉杯子,“不知范大人,近來可有什么本奏?”
范虎嘆了一口氣:“還有什么奏本能上達天聽?說來慚愧,自從新帝即位,我上的奏折全都石沉大海。說句大不敬的話,之前安烈帝雖然常駁我的折子,但終究是要拿出來讓朝臣們議一議的。”
說到這里,范虎的眼角竟噙了水光。料是想起安烈帝最后殉國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唏噓。
白恒肅然起身,長揖倒地,口中念著:“范大人受我一拜,我替天下生民拜大人。”
“白大人請起,怎么這般客氣起來。我們都是一心為了百姓,您平日里修道不過問國事,怎么如今也心里熱絡起來。”
“天道昭昭,我比別人看的分明一些吧,如今是要變天了。”白恒一手指天,仿佛不經意的樣子。“不知大人,如何自處?”
門外的耀武、六兒緊張起來,自家主子豐神俊朗、脾氣也好,就是做事情從不顧惜自己。刀山火海的,只要鐵了心,就要往前沖。
他們兩個沒那個本事,但總得跟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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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提心吊膽的。
兩個人忽然聽不見里面的動靜,互相使著眼色,跟門外守著的范府小丫鬟打了招呼,便裝作小解去了偏院。
白恒從范虎府上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耀武、六兒見主子臉上不陰不晴,也不知今日之事到底如何,也不好問,只能按下不表。
次日,京中出了一樁大事。
早上起來還湛藍的大晴天,在正午時分忽然變得暗淡,太陽仿佛被一個圓盤擋住了,光芒越來越弱,到最后竟然不見了。
百姓們嚇傻了一般四處奔逃,有互相踩踏的,有叫嚷呼喊的,整個京城亂成一片。
過了好一陣子,太陽才又冒出來,百姓們沒見過這個陣仗,可是街頭巷尾卻開始流言緋緋。搞的大家不得不相信,這是上天的責罰。
緊急召開的御前會議上,大臣們商議著面對如此天象,必須得給臣下一個交待。
按照慣例,皇帝自然要下個罪己詔,但他覺得自己沒什么錯,也不肯寫,禮部說要替他擬,他更是氣惱了,誰也不見,直接罷朝了幾日。
消息傳出后,朝野上下是一片嘩然。
后宮里,太妃也聽說了這事,面對著來請安的皇帝,著實生起氣來,“我的兒,你怎么這般固執,寫個罪己詔,又能如何?”
姬繁生看著母親滿頭珠花,裝飾的十分富貴,常常有一種恍然的錯覺,“母親,我何錯之有?”
他始終沒有改了稱呼,按規矩,他應該稱呼母親為太妃了,但他叫不出口,名義上他承繼了安烈帝的大統,就相當于過繼給了安烈帝做兒子,姜皇后自然就成了他的嫡母,而生身母親就只能是太妃了。
“罪己詔而已,不過是裝裝樣子,何必跟朝臣們置氣呢?”太妃倒是看的開。
“那就請母親代勞吧,我可不做那蠢事。”姬繁生頭一次沒有理會母親的建議,也許他還在忌恨。
總記得,若水要走的時候,母親還上趕著說,“趕緊走吧,她呆在昊京,倒是只會惹人議論,還有損帝德。”
千機老人在京畿的別業中也聽說了此事,對著先皇御賜的玉如意連連嘆息,接下來的三日閉門不出、水米不進,只是惆悵哀怨,家人都不知該如何規勸。
等到白恒來訪時,他才出來喝了盞茶。
等白恒走后,他要粥來喝,家人這才放下心來。
他的小兒子抱怨道:“不就是個天狗吃日頭,老爺子這至于嘛。雖然我們以前沒見過,可也總聽說書的唱戲的說此事,并不是世上沒有的稀罕事。您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所為何來呢?”
千機老人拂了拂衣袖,轉身進屋了。
沒有人知道,這幾天他經歷了怎樣的糾結和心傷,雖說“帝德無愆”,但這一切已經過去,也許天意本就如此。
“要知道這日全食可是人間的稀罕事,當你親眼目睹湛藍的天空變黑、原本紅日當空轉瞬間就變成滿天星斗,就可知人世間又有什么是不能翻覆和扭轉呢?”
白恒的話語還回響在耳邊,千機老人深深的敬佩起這位年輕人的勇氣和魄力。
一個新時代就在這種贊嘆聲中,輕輕地拉開了她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