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心并不是一開始就跟著小姐的,她記得那時候自己只是青城山上的一個撿柴火的小妞。
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也可以去昊京看看;更沒有想過,竟真有進宮見世面的機會。
小時候,有個路過的道人,說自己有奇緣,能見神仙。
她當時以為道人不過是哄她開心罷了,也沒多想。
誰知,過了一些天,爹爹就把她賣進了道觀當雜役,說是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
無奈之下,她垂淚揮別了爹爹,在山門處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后來,她遇見了小姐。
小姐是那么高雅、美麗,人又溫和,大約神仙就是那樣吧。
畫心在小姐身邊的日子,總是安定而滿足的,她沒有想過小姐也有嚴厲的一面,竟說要攆自己走。
是小姐開始變了嗎?還是自己從來沒有看清過小姐的樣子?
臘月的各種籌備,往年都讓宮廷中人忙亂不已,今年卻有著嚴謹的秩序。
云婕妤不大理事,卻對吃穿用度頗為講究,她有著比太后更嚴苛的要求。
大總管清池伺候了幾次也開始頻頻皺眉頭,私底下抱怨道,云婕妤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兒。
小徒弟在一邊癡笑道,“師父,下次云婕妤有吩咐,讓我去。”
“你個小猴崽子,沒個正形,你真以為她是那么好相與的。不剝你一層皮,你都不知道厲害。”
清池一邊數落徒弟,一邊把手頭的清單整理好。
末了,還來一句,“我們做內侍的,就不要存了對主子有偏頗的心,哪個宮的主子都得好好伺候著。
你好好學著點,別一天瞎玩,哪天玩丟了性命也不知道。”
見師父說的口氣不善,小徒弟也嚇的一哆嗦。
“我都聽師父您的。”
“心,不能偏了。”清池握了拳,在心口比劃了一下。
可是,誰能真正做到不偏不倚呢?
清池雖然有抱怨,但該做的活還是是繼續做,不僅做,還做的極好。
宮廷采買也依舊引領昊京風尚,不說別的,就是冬日的貂裘就生出很多名目來,搭配的麂皮靴子也是出了各色繡樣。
還有冬日里的披風、圍帽,也翻出很多文雅的新花樣來。
昊京的士女們都跟隨云婕妤的腳步,大宗采購那些名貴的衣飾、器物,一時間茂隆的貨商都眉開眼笑,賺的盆滿缽滿。
云婕妤最愛一種細瓷,本來青白的底釉上加了一種白芷國出產的特殊的植物粉末,經過高溫二次煅燒,出現了一種明麗的碧色,又清透勝之,顏色十分喜人。
本來有個俗名,叫什么半痕綠。
云婕妤說這么好的東西,叫這么個諢名,實在不雅,不如叫做春山碧吧。
由此,春山碧成為洪慶年間最知名的瓷器,價格更是不菲,一套茶具,就夠小戶人家半年的開銷了。
但人們依然趨之若鶩,一杯難求。
臘月十四,欽天監大祭司望舒急匆匆趕回宮,對皇帝說了幾句,就趕去壽康宮見太后。
景云在觀德殿外碰見望舒,只見她急匆匆的出去,竟連招呼都沒打。
想著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問了侍衛,說是大祭司去壽康宮了。
他便找了小徒弟,去給云婕妤送信。
小勝子跟著景云也有年頭了,從來未見師父這般慌亂。
“師父,不是說去御書房的嗎?怎么又改了主意。”
“大祭司的事情耽擱不得,你快去。”景云沒有多言,他篤定壽康宮要有大事情發生了。
小勝子依言去了,景云還是放不下心來。
他在殿外徘徊,倒是皇帝看見,叫了他進去。
“景云,怎么不進來,倒在外面立著。”皇帝的神情還是那么散淡,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又或許,他根本不知道大祭司說的事情的重要性。
“臣剛見大祭司匆匆的去了壽康宮,不知何事?”
“哦,望舒前些日子去鳳鳴山打醮,說玉芝山的王氣有了些問題,要去煩請太后出宮一趟。朕一向不大相信這些,由著她們去鬧吧。”
皇帝隨手翻了翻案上的奏章,“禮部的官員,最近很是殷勤啊。”
這話意味深長,景云便想著該如何回復。
壽康宮里,太后剛剛喝了燕窩粥,覺得身子舒泰了不少。
望舒進來,神情驚恐,不及行大禮,就眼巴巴的看著太后,叫了聲,“大事不好了。”
太后旁邊的彩墨見她這般沒規矩,忍不住呵斥了兩句。
“大祭司,怎么這般沒規矩,見了太后也不行大禮?”彩墨在太后身邊久了,說話自有一股威勢。
望舒卻仿佛沒聽見,只呆呆得對著太后說:“玉芝山出事了。”
太后聽她說了玉芝山的情況,也是嚇了一跳,但很快便強自鎮定。
“我知道了,不用怕,還有我在。”
“是,如今,就指望太后了。”望舒見太后一力承擔的樣子,就仿佛吃了定心丸。
“千機老人那里,他知道了嗎?”
太后略一沉吟,還是問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有多少年,沒有提過他了,長久到,好像他已經不存在了。
“已經遣人去送信了,這邊我親自過來接您。”
望舒自從進宮之后,就跟拜月一系聯系上了,也是為了更好的弘教。
拜月的人對她三圣教的身份很是認同,大家都認為神圣婆羅洲的拜月教也到了該更進一步的時候。
“好,你辦事還算妥帖。”說著又交待了彩墨幾句,讓她立即去準備出宮的物品。
彩墨知道耽擱不得,馬上放下手頭的彩繡,拿了銅鑰匙,去開樓上的庫房,翻尋東西。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彩墨捧了一個錦盒來到太后面前,鄭重的跪下:“太后,您要的東西我都尋來了,已經在盒子里安置好了。”
太后接過,打開來瞧了瞧,點點頭:“彩墨,我得出宮一趟了,你,好自為之吧。”
“太后,一定得回來啊。我等著您。”彩墨說話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傻孩子,顧好你自己。時間不多了,我得走了。”
望舒跟姜太后匆匆出宮,向玉芝山而去。
聞聲趕來的其他人尚不知情,只有云婕妤望著空蕩蕩的壽康宮,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那聲音仿佛是惋惜,又仿佛是羨慕,竟婉轉低回,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