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慶四年,二月十二,云婕妤被晉封為云妃。
自從皇后故去,愉貴妃也因為兄長的事情被牽連黜落,宮中便只有云妃的地位最高了。
景云的徒弟小勝子問他,“師父,為何選了這一日晉封?”
景云撫掌:“二月十二是花朝節,陛下當云妃娘娘是花神,諸般情意都在其中了,豈不妙哉?”
“是呢,還是師父善于領會圣心,我們都得好好學著。”
小勝子點點頭,仿佛領會到了什么。
“你們啊,好好學著本領,揣摩上意是內監們的禁忌,好好聽話辦事才是。
再說,人心哪,可不是容易看透的,留得青山在,方有行路人啊。”
景云的目光望的很遠,仿佛能穿過宮墻,直接望到碧霄宮一樣。
“師父說的有理,我們只會看眼前那點,短視的很呢。”
訕訕一笑,他又說道:“您看,我們內書房要不要給云妃娘娘送個大禮?”
“果然短視,云妃娘娘可看不上咱們那點東西,真要有心,拿出點本事再說話。”
景云用毛筆敲了敲小勝子的頭,“別一天就知道手腳勤快,得用心做事才行。”
“師父教訓的是,只是我看其他宮人都去恭賀,禮物也堆得山高,我們不表示表示,能行嗎?”
小勝子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這個師父,還真是猜不透。
跟著他好幾年了,只見皇帝都換了,他還能在內書房屹立不倒,的確是有本事。
“你呀,說你笨,又機靈的很,這時候越是其他人巴結,我們就得有自己的不一樣處。
要么你送個最好的禮物,要么就不送。”
說著耳語一番,小徒弟笑瞇瞇地去了。
碧霄宮這一日也極熱鬧,送禮的人在宮門外都要排起了長隊。
卻等了半天,也沒見到碧霄宮的主子,只聽說是出宮去了。
大家本就懷著嫉妒的心,這會子見云妃又這般倨傲,連出來答謝都不曾。
一個個都像是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之余,都想著該如何扳回這一局。
唯有玉姒還算心平氣和,她知道表姐約了皇帝出宮去看花朝節的盛況。
只是,她一點也不羨慕表姐。
表姐手上多的那個玉扳指,別人不認識,她卻是認識的。
人人都以為權柄是個好東西,但拜月的權柄卻是最毒的毒藥,是最鋒利的劍。
它無時無刻不懸在你的頭上,威脅著你的生命。
你以為它是光照古今的好東西,它卻想著有朝一日,要你的命。
薪火不滅,代代相傳。
表姐以前是對這些避而遠之的,不知為何,如今不光走進了宮廷,甚至挑起了拜月這一系。
衡英表姐,她究竟圖的是什么?
玉姒不解,也不想搞明白,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淑媛,早日誕下皇嗣,就是她的福分了。
宮里的其他人卻懂得今后宮里的風向,可真的是要轉向碧霄宮了。
之前皇帝獨寵愉貴妃,連帶著她的兄長驃騎將軍也仿佛高人一等。
許皇后一向是不怎么問事的人,御下也頗松,宮中都以愉貴妃為馬首是瞻。
那時候最好的東西,都是流水似的往愉貴妃的福陽宮里送,四時鮮果、應季蔬菜,還有最漂亮的錦緞。
見慣了好東西的老嬤嬤,也要驚嘆這般寵遇,說這種盛景,宮中已經多年未見到了。
后來驃騎將軍犯了事,愉貴妃被廢了名號,貶為最末等的采女。
宮中直呼其名,葛細雪。
是呢,只是細雪,柔弱無力。
起先外臣們不知她已經懷有身孕,不少都主張該如同逆犯兄長一起砍頭的。
即使知道了她懷有龍裔,也有激進的儒生,覺得謀逆這種大事該誅九族,愉貴妃和這個孩子都不該法外施恩,請皇帝大義滅親。
但皇帝的態度很是讓人不解。
這樣一個逆案,前朝牽連了那么多人,后宮卻對逆犯這個唯一的妹妹,沒有進一步的發落。
皇帝只是將她冷落在那里,任她自生自滅。
別說是別人看不明白,就連細雪自己,也搞不清楚,皇帝這是要繞過她,還是等她生完孩子再秋后算賬。
她躲在福陽宮里,輕易也不出來。
原本就是一場賭博,如今輸了,似乎沒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錯付的真心,如今看來,像個笑話。
青春的豪賭,竟沒有留下一點印記。唯有腹中的孩兒,是一個見證,也是一個安慰。
只要有著孩子在,似乎,一切都還有希望。
其他宮人就沒有這般樂觀了,她們覺得福陽宮早晚是要易主的,細雪不過是耗著時間罷了。
除非,她僥幸,能生出皇子來。
她們也疑惑過,為何云妃沒有出手的意思。
今上還沒有子嗣,若是讓福陽宮這位生出皇長子來,那作為生母的葛細雪不僅命保住了,過幾年又翻身做妃子,也是說不定的。
唯有玉姒在聽見這些傳言的時候,篤定的說道,“若有人能生出皇子來,也得是我們裴家的人。”
雖說寵遇和冷遇在宮中都不新鮮,但大起大落還是讓人唏噓。
當時太后也對身邊的彩墨說:“君心恩寵真的是奇妙的東西,來的時候,仿佛全天下的好東西都任你揀選;
走的時候,又仿佛你整個人都不曾存在過。”
那個時候,她大約想到了安烈帝,想到了會蘭公主,想到了在會蘭公主之前更受恩寵、最后卻被厭棄的宜妃。
宜妃出身大家,端麗嫻雅,難得的一個妙人,就是姜太后也沒有辦法不喜歡她。
她總是那么安靜,一切事又辦的妥妥帖帖。
但安靜的表面下,也藏著嫉妒的野火。
會蘭公主進宮之后,宜妃就被安烈帝斥責為得了失心瘋,并且很快就死去了。
誰不想做一個安靜、美麗的女子,宜家宜室,包容大度?
她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姜太后也不知自己那些年是如何挺過來的。
她只知道,與那個在雪天寂寞死去的女子比,自己的命真的是太好了。
彩墨卻覺得悲涼,本來還有一線往上爬的心思,如今也灰了大半。
后來太后故去,她就自請去思陵守陵,想求個清靜,卻被云妃又接回了碧霄宮,當然那些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