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端

第167章 可憐無數山

賓州牧聽了這話,只默默的不說話,表情越發的凝重起來。

“愛卿,是有何不滿嗎?”

賓州牧忽然撲通一下跪在殿前,“陛下,和親一事,還請三思。”

皇帝一向覺得賓州牧是一個妥當的人,做事情很是踏實,就拿銅礦的事情說,如今已經將賓州的三個大礦都摸清楚了底細。

每年能有多少產出,也都詳細的報了數目上來,還有開采的工人、花費的成本,都算的清清楚楚。

賓州牧在實務上,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他跟蕊兒沒有見過幾次,怎么就忽然要替她說話呢?

“和親是跟臣工們在前朝議過的,蕊兒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也不舍得她去和親。

但是她身為長公主,這就是她無法推卸的責任。”

“可是,陛下,她還沒有被正式冊封呢。”

此話一出,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冊封禮一直沒有舉行,豈不是婚事要一直拖下去?

必須得下個決斷了,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

“冊封大典本來早就準備好了,只是,議禮的事情鬧的不停歇,今天還在前朝又吵嚷了起來呢。”

皇帝說起這件事,就開始惱火。

也不知那些老家伙們,腦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為什么對嘉義王追封皇帝的事情,這么不肯妥協。

賓州牧略一沉吟,便開口道,“陛下如今師出無名,自然是他們不肯答應了。

若是想到一個很好的事由,這件大事,怕是才能完成。”

皇帝狐疑地看過來,“什么才是很好的事由?”

“其實說到底,他們還是不肯認可陛下可以自己能夠做決定這個事實。

要想完全否決了鴻音王朝兩百多年來的議政制度,這是很難的。

但如果,陛下可以在通過戰勝烏延國,確立婆羅洲霸主的地位,那他們自然是只有聽話的份兒了。”

這話繞了一圈,又回到了烏延國上。

皇帝心中冷笑一聲,這個定海侯還真是心機深重,戰勝了烏延國,豈不是就徹底不用和親了。

“烏延國并不是一時之間就能戰勝的,你明明知道的……”

話說出來一半,皇帝自己也仿佛悟了一般。

“對啊,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我這會子跟他們急什么。”

皇帝一下子走下來,扶著賓州牧的臂膀說,“愛卿真的是善于謀算啊,你看和親這事,該如何處置的好?”

“臣本來計劃著,由臣親自送公主出嫁。

到了烏延國再見機行事。

可是,臣今天在驛館見到了奇怪的一幕,或許,我們還有別的辦法。”

皇帝并不想把衡英的計劃告訴賓州牧,畢竟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勝算。

“和親也是權宜之計,若是我們國力充沛了,自然無需用公主遠嫁,去換取和平。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但現在離送嫁還早呢,愛卿既然明白了和親之事必行,還是先回賓州去。

送嫁,怕是要到明年了。”

“陛下,臣只怕等不到明年了,我看公主是想私自出逃啊。”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

她一個女子,能跑去哪里,我料她也沒有這個膽子。”

姬繁生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她雖然任性,但也不是膽大妄為的人。

再說,她如果不是逃回賓州,還能去哪里?

甚至不用派人盯著,直接在賓州姨母的家里侯著,就是了。

“臣今天看她在驛館中,說要跟那來使私自逃跑呢。”

賓州牧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兇光,仿佛是嫉妒,又仿佛是生氣,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臉陰晴不定。

“你是說,蕊兒她真的想去烏延國?”

姬繁生忽然間開始怕了,若是蕊兒真的想不開,以為自己要放棄她,真的讓她去和親而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那可就糟了。

“臣真的不知蕊兒殿下在打什么算盤,可是她輕輕一拍桌子,那裂痕竟然就深入肌理,駭人的很。

臣說句不當說的話,蕊兒殿下這天生神力,怕也是火神賜福呢。”

提到火神,賓州牧的眼睛閃了幾下。

姬繁生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他知道自己血脈中那種反復叫囂的力量,在每個深夜都在嘶喊,都在噴薄。

如果妹妹也開始承受這些,他不知這是火神的賜福,還是詛咒。

“你是說,她可能已經開始擁有力量了?”

賓州牧慢慢地點了點頭,表示確認,也表示了深深的擔憂。

他們不知這時候,蕊兒已經悄悄地出了宮。

她站在昊京城外,回望那一重一重的宮殿,忽然想起小時候哥哥念給他的一句詩,“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么是西北,也不知什么是長安,更不懂為什么說可憐無數山。

可是這一刻,她回頭望的時候,心頭卻只能浮現起這個詩句,還有哥哥念詩時那溫潤的嗓音,和滿滿的疼愛。

“哥哥,也讓我幫你做一回事情吧。”

她在心里悄悄地鼓勵自己,這一次,她不要做哥哥的累贅,不要做那個只會笑和鬧的小妹妹;

她要成為他的幫手,成為這個家族中的守護者。

“蕊兒,快上車來。”

阿丟勒輕輕一聲呼喚,蕊兒轉過頭來,“好。”

他們駕起馬車,再也沒有回頭去看一眼昊京。

蕊兒的裙角在夜色中輕輕擺動,夏日的風讓人感到暢快。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生命開始展開了,從一個狹小的庭院中,真正的擴展了大自然中。

以前看到的一草一木都仿佛是畫中的景致,而這一次,她才真正的可以呼吸,可以徜徉其中。

阿丟勒看著喜滋滋的蕊兒,“離開昊京,就這般開心嗎?”

“是啊,我現在才是為自己活著。

以前啊,都是做一個木偶罷了。”

“那也是一個漂亮的木偶呢。”阿丟勒的笑聲很是坦蕩,并沒有一絲揶揄的意思。

蕊兒覺得烏延國一定是一個可以自由自在的地方,從阿丟勒身上,她看到了那種沒有規矩束縛的爛漫,讓她羨慕不已。

“烏延國,還有多遠啊?”

蕊兒看著前面越來越沉的夜色,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