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侍郎這一次雖然口舌上痛快了,可是卻大大跌了顏面。
他匍匐在昭文殿的石板上時,心中就充滿了怨懟之氣。
更加讓他著惱的是,孔尚書把籌備送親禮的差事派給了他。
這種事情一向繁瑣,又需要現場調度。
天氣雖然比前陣子好了一些,可是畢竟還沒有到八月,秋涼也就還早著呢。
連著忙了兩日,這才算一切都籌備的差不多了。
因為早先姬蕊兒進京之時,禮部就已經悄悄開始籌備她的嫁妝了。
宣德帝只有這一個妹妹,又是及笄之年,早做準備也好免了臨時著慌。
可就算是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公主要遠嫁烏延國。
因為即使是把倉庫里提前準備好的東西,清點分類,也是花了不少時辰。
孫侍郎腰酸至極,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放平了好休息休息。
可是孔尚書那里還等著他回話,只能是打起了精神,前去匯報。
到了禮部正堂,見孔尚書穿的整整齊齊,官服上連一個褶子都沒有,可見是特意收拾過的。
平日里的孔尚書可是比較隨意的,畢竟部里辦公,都是老相識。大朝會的時候,他又藏身于人群之中。
只有單獨面圣的日子,他才會這般收拾一番,不至于在皇帝面前失儀。
“尚書大人,這是要去面圣?”
“孫侍郎,快跟我去吧,陛下已經在侯著了。”
“尚書大人,怎么這般匆忙,之前沒可聽說陛下要宣召啊。”
孔與德嘆口氣,“你呀,就是嘴上認真,陛下吩咐的,還有假嗎,快跟我走吧。”
“尚書大人,容下官去換身衣裳吧。
您倒是收拾的齊整,可看我這身衣裳都要揉成什么了。”
孔與德望過去,果然見孫侍郎的身上的衣服襟歪帶斜,上面還有不少汗漬,看著的確是不恭。
“不要再耽擱了,陛下知道你這兩日忙碌,想也不會見怪的。”
說著,孔與德抬腳就走。
孫侍郎在后面整理了衣襟,孔與德回頭囑咐了一句,“還有那冠,整整。”
孫侍郎依言忙又把冠整理了,這才忙忙的跟上去。
到了觀德殿,立在階下,等候傳喚的功夫,孫侍郎又悄悄的看了看孔與德的臉色。
“尚書大人,陛下這心念一轉就是一個主意,可把我害慘了啊。今日,還請尚書大人幫我提點著。”
孔與德看這孫侍郎愁眉苦臉的樣子,也覺得不忍,就勢點點頭,“好說,好說。”
待小黃門出來引導二人進去時,孫侍郎還在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平日里都是高談闊論的多,這兩日辦了庶務,就覺得身子要累垮了。
宣德帝見二人進來點點頭,未等二人行禮就開口問道:“公主的送親禮都備好了吧。”
孫侍郎立即跪下回道:“勞陛下垂問,都已經備好了,只是這送親使還是得請陛下親自定奪。
按例是要選一個宗室陪同前去的。
但丙子之變后,宗室近枝已經不剩下什么人了。”
宣德帝當然知道這回事,若不是丙子之變后皇室近支無人,又怎會讓姜太后遠赴賓州迎了自己來。
雖說是星命之說,但若是尚有近支宗室,又怎么能服氣?
“朕想過了,不如招了賓州牧來送親。
他是定海侯,世代跟皇家聯姻,也算宗親。
朕從賓州來,他也算是那里的父母官,算是最相宜的。”
孫侍郎本來還想是說什么,卻瞧見孔與德在對他使眼色。
想起階下說過的話,他立即收起了話頭。
“臣遵旨,這就去宣他進京。”
“不必麻煩了,朕幾日前就已經在豫州擋下了他的車駕,這會子早已經在驛館侯著了。”
“陛下運籌帷幄,早已布置,臣佩服不已。”
“你先下去把,朕留你們孔尚書再說說話。”
孫侍郎如蒙大赦,立即磕了頭就出去了。
孔與德知道皇帝有話說,他也不著急,靜靜的帶著皇帝開口。
宣德帝在那邊沉吟了半餉,才說道:“孔愛卿如何看公主的婚事?
是不是還在心里腹誹,朕這個做兄長的,沒有人情味。”
孔與德見皇帝這般問,怕是起了別樣的心思。
連忙撂起了衣服下擺,就要跪下。
宣德帝虛抬了一下手,攔住了孔與德的跪拜,“不必多禮,你跟他們不同,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吧。”
“陛下盛德昭昭,豈是那起子庸臣能看明白的。
臣對陛下只有佩服之心,此次綏安公主遠嫁,也是將我們的王道教化帶去烏延國這種邊鄙之地,功德無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可以騰出功夫來收拾白芷國了。”
宣德帝點點頭,他之前擔心孔與德與他離心離德,看來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制科考試選中的這兩人,都是懂得變通和圣心的人。
“我們鴻音王朝真正的憂患并不在烏延國,也不在白芷國或者壺鏡國,甚至我們也不怕火雨林熄滅之后,大夏的牽制。
我們真正的隱患一直是大海,一直是歸墟。
只有真正的征服了大海,征服了歸墟,我們的百姓才能安樂。”
孔與德不卑不亢的說出自己這么久以來想明白的這些,他的雙眼中充滿著熱切,那是一種對大海的向往,一種對建立不世功業的期待。
宣德帝激動地握著孔與德的手,“卿所言,即是朕的心。
他們的總以為我只是想開疆拓土,將白芷國與壺鏡國納入麾下。
可是我們的敵人根本不是這些東南小國,而是歸墟。
只有了解了瑟芭島的燈塔,我們才有可能真正踏入歸墟。”
孔與德也感受到了皇帝的激動,“陛下所言極是,臣愿為陛下效鞍馬之勞,愿隨陛下一同出海。”
兩個人同時看著彼此堅定的眼神,仿佛大海已經鋪陳了在了他們面前,而征服大海只是他們邁向成功的必經之路。
宣德帝來到案前,濃墨重彩寫了幾個大字。
孔與德上去一看,“茫茫大海終得見”,墨跡淋漓之下,躊躇滿志,志在必得。
“臣恭請陛下,早日揚帆出海,建功立業。”
宣德帝笑吟吟的看著孔與德,“好,這幅字就賞你了,且當個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