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昌平侯府老夫人的榮禧堂里,暖意濃濃,說笑聲不斷。
謝老夫人坐在上方,含笑看著三個兒媳婦和幾個孫女兒,模樣生的和畫上的彌勒佛一般慈眉善目。
在玉京貴府里,也確實是出了名的和善之人。
大夫人馮氏圓盤臉柳葉眉,生的一副端莊模樣,讓人見之便心生好感。她管理著侯府中饋十數年,精明能干,最得老夫人歡心,此時正一一說起來府里面的雜事安排。
“……剛開了春,雖還寒著,但暖和起來了再趕制春衫自然是不成的,媳婦兒便提前吩咐把春衫做好,下人們的沒那么多講究,這幾日就能發下去。至于主子們,彩云坊那邊工期會長一些,大概也就是這七八日的事。”
老夫人對這個兒媳婦素來是滿意的,此刻聽了她的話,笑瞇瞇點著頭:“你做事我放心,些許小事,你拿主意也便是了,不必每次都說與我聽。老婆子年紀大了,懶得操心這些,就想享一享兒孫的福。”
馮氏絲毫沒有被夸獎的得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來,告錯道:“是兒媳婦兒不好,總擔心自己出岔子,恨不得事事都能讓老夫人幫著看一看才能安心,勞老夫人受累了。”
這話說的熨帖,老夫人臉上的褶子都笑的舒展開了。
自己愿不愿意插手是一回事,媳婦兒讓不讓你插手又是另一回事兒。這么多年來看,馮氏倒是比上一個懂事的多,知進退,明事理。
“大郎媳婦兒,這么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做的很好,不必過度自謙。”
大夫人便道是老夫人教的好。
“這府里上上下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條,誰能有大嫂你能干呀,老夫人既然都開口夸了,大嫂你還是別客氣了趕忙接著吧。”
二夫人蔣氏坐在大夫人對面,瘦臉高鼻顴骨突出,高髻插金簪,脖上掛瓔珞,貴婦人派頭十足。
馮氏穿戴并不清簡,但與她一比,硬生生被襯成了一朵樸素的山茶花。
蔣氏看了一眼馮氏,聲音尖細到有些刺耳,道:“不然,我和三弟妹這等閑人以后怕是沒臉來這榮禧堂了。”
老夫人臉上的笑就淡了。
若說大郎媳婦兒慣知輕重識情識趣,那二郎媳婦兒就是個口輕舌薄的不安分人,私心過重不清好賴!
剛嫁進來的時候還誠惶誠恐曉得收斂些,但自打二房承爵,蔣氏成了侯夫人后,便越發上不得臺面,每次請安見著馮氏都酸里酸氣。
總而言之,不外乎是看著馮氏掌家眼紅病犯了,也不曉得對著鏡子看看自己那小家子氣的尖酸模樣,那里有一絲侯夫人的氣度!
三房老爺里面,長房大老爺謝文是老夫人嫡子,二房老爺謝武三房老爺謝成都是庶子。十數年前,謝文高中狀元尚了公主等于是入贅皇家,按理要住進公主府里去,自然而然承不了爵位。
而蔣氏所在的二房,之所以能在謝文成為大明駙馬后,壓過三房拿到候府的爵位,憑的可不是謝老夫人的偏愛,而是一個交換,以侯府中饋和下一任世子之位作為籌碼換來的。
身為侯府夫人,卻連管家的權利都沒有,蔣氏這些年的郁悶可想而知。寧陽大長公主在世時,老夫人管著中饋她還不覺得有什么,可等后來馮氏入府,越過她接過中饋,這事兒就變得難以忍受了,像個疙瘩在她心口越長越大。
這玉京城里,還有那個侯夫人如她一般窩囊,每個月居然是自己妯娌手里拿銀子花用?
蔣氏本就不是一個心機重的人,時間一久,怨憤的情緒藏不住,就漸漸演變成現在這局面,對上謝老夫人她不敢有所異議,但同一輩兒的馮氏,開口噎上幾句出出氣總是可以的!
馮氏一如既往的大度,聽了這明顯挖苦的話,也擺出笑臉和氣道:“二弟妹說笑了,府里能富貴安好都是幾位爺在外掙來的體面,眾人之功,我一介內宅婦人那里敢居功。”
蔣氏不領情,小幅度哼了一聲:“我才沒說笑呢大嫂您可是能干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旁邊杵著的三夫人王氏:“你說是不是呀,三弟妹。”
礙著三房式微,王氏說話很是謹慎,從不插手到兩個妯娌的恩怨中去,蔣氏想拉她下水并不容易,她笑了笑,言辭懇切道:“大嫂能干,二嫂聰慧,這都是老夫人之福,侯府之福。”
一句話,夸了三個人。
誰也不得罪。
王氏不配合,蔣氏也沒再死揪著不放,暗罵了句‘小門小戶出身,難怪是個軟骨頭’,默默喝起飲子來。
當然,心里頭埋汰王氏的同時,蔣氏這個侯夫人早忘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二等侯府的庶女出身。
氣氛漸漸平和,幾個孫女兒也有了說話的機會。
馮氏所出的四娘子謝清羽年芳十三,一身霜葉紅團花襖裙穿在身上比春花更嬌美可人,見謝老夫人因幾位長輩的話不大愉快的樣子,她忙捧了個香囊直往老夫人鼻尖湊,笑嘻嘻道:“母親講您一入春就容易睡不好,我特意加了助眠的香料,就是不知道祖母喜不喜歡。”
眼前幾個娘子里,只她一個是老夫人正正經經帶著血緣關系的嫡孫女,做什么老夫人都是寵著的,更遑論是這種表孝心的事情。
老夫人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貼心的孫女兒,聞言摸了摸香囊,笑的十分慈愛:“曉得給祖母做香囊了,可見羽丫頭長大了,祖母這些年沒有白疼你。”
昌平侯府子嗣不厚,孫輩兒的男丁只長房的大爺謝昀,二房的二爺謝慶三爺謝明三個。
娘子加起來倒是有五個。
長房有住在公主府的嫡出三娘子謝清珩和馮氏所出的嫡出四娘子謝清羽。
二房有妾室出的庶出五娘子謝清竹。
三房有年前剛出嫁的嫡出大娘子謝清蔓,和嫡出二娘子謝清籮。
見謝清羽帶了頭,剩下幾位娘子除了尚在襁褓的五娘子謝清竹被奶娘抱著外,也一一上前賣乖,說著討喜的話兒,老夫人笑著喊好孩子好孩子,又讓身邊婆子去取來炸糕軟糖分給幾個孫女兒。
氣氛安好,卻也不是人人都喜歡。
蔣氏看謝清羽討謝老夫人歡心的樣子十分礙眼,目光在屋子里一掃,咦了一聲,詳做訝然道:“怎么又不見阿珩那丫頭,莫不是記錯了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