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推著輪椅來到窗邊,掀起黑布的一角,往窗外望去,淡淡說道:“另外,關于箱子的事情,不論五竹有沒有說實話,但只要不落在北邊的敵人手里就好。”
“可惜我們不知道那個箱子究竟是多大,是什么模樣。”費介來到他的身邊,順著老人的眼光往窗外望去。
“我下地獄之后,你早點兒來陪我打牌。”陳院長笑著說道。
費介知道院長大人的年紀遠沒有外貌那樣蒼老,笑道:“我可是好人,將來要上天的。”
一個黑色的影子像風一樣從密室的角落里飄了過來,將黑布拉下,阻止過于強烈的陽光照在老人的身上。這個人的動作沒有一絲聲音,正是許多年前在京外一劍斬殺持杖法師的那位高手。
費介指著那個黑色風影說道:“估計他會來陪你下棋。”
窗外是一片陽光明媚,遠處皇宮幾大殿上的琉璃瓦正閃著湛湛金光。
窗前道路上的行人們經過監察院門口時,都下意識地繞路到街對面行走,似乎害怕沾染到這里的陰暗氣息。
監察院的門口有一塊石質材料砌成的寬碑,碑上寫著幾句話,真金涂繪于其上:“我希望慶國的人民都能成為不羈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時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災惡侵襲時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時,不恐懼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獻媚……”
落款是三個字:葉輕眉。
沒有人知道葉輕眉是誰,但是京都所有居民都知道,當監察院建立的時候,這塊石牌就立在了這里,永遠金光閃閃,一片光明,和遠處皇宮里的金黃色宮檐遙相呼應……似乎隱藏了那兩座建筑里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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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介忽然有了懷疑,關于澹州刺殺事件的發生,說不定是因為院長大人曾經故意漏出一些風聲。
他接著說道:“四處言若海監管不力,亂簽一氣,不是自己的兒子就瞎殺胡殺,胡鬧臺!停他三年處長俸祿,再派他大兒子,那個叫言冰云的去北邊,弄到兩條高等級的貨色才準回來。”
說完這句話,院長拿起桌面上內務部已經擬好的文件,寫下了最后結論,然后簽上了自己的大名——陳萍萍。
費介每次看到院長干癟難看的簽名都想笑,但又必須忍住。他知道這個女姓味十足的簽名會讓幾位高層官員死去,會讓一個更高層的官員兒子凄苦地潛入敵國,必須弄到特別有價值的情報才準回國,這只怕比死還可怕。
費介皺著眉頭,微褐的眼光微抖:“不可能,他們應該以為那個嬰兒早就死了。”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也相信他們不可能知道范閑就是小姐的兒子。”
院長微笑著:“陛下一向要求貴族、文官和我們之間保持距離,而當年派你去澹州,雖然很隱蔽,但終究還是有可能被對方發現。想來不論是太后還是宰相,都很好奇我們院子與司南伯爵的關系,那些藏在暗中的力量,借著二太太的手,試探一下我們和范大人對于這件事情的反應,也是應有之義,所以我們不要反應過度,知道嗎?”
只是慶國的官員們總是憂心忡忡,這一任的皇帝陛下天縱其才,還可以收伏那位陰險的陳院長和監察院無數的密探和暗底里可怕的實力,可萬一……那將來,誰來拉這頭猛獸的韁繩?更何況飽受監察院之苦的官員們總在暗底里腹誹,監察院不是猛獸,只是一頭陰險而卑劣的野狗。
此時,監察院那個沒有一絲光明的房間里,正有一番很穩秘的對話。
“澹州港火場中的刺客確實是院中編制,歸屬于東山路管轄。而外地的組織事務一向歸四處負責。內務部查出來,第四處的一位官員,與大人家里那位二太太是遠房親戚,所以這個任務應該是這樣安排下去的。”費介望著院長沙啞著聲音說道。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我和范建從小一起長大,想不到現在要為他家的事情艸這么多淡心。你讓得力的人去查一查那位二太太和那位有沒有什么關聯。”
范建是司南伯爵的名諱,正是范閑的父親。
“噢。”老人也微笑了起來,似乎想到很多愉快的往事,但就在這樣的笑容里,他發出了一條很陰森氣十足的指令。
“東山路聽命于四處,既然文書簽名齊全,那程序上并沒有錯,所以這件事情東山路不需要負責。其余的人隨便處理。”他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居然動用我的力量去殺我要保護的人,這是巧合,還是有些人在試探什么?那位二太太,看來很不簡單啊。”
監察院就設立在這里。慶國實行三院六部制,三院是監察院、教育院、以及由老軍部升級而成的軍事院。而在這三院之中,權力最大的就是監察院,監察院擁有讀力的調查權、逮捕權,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擁有審判權。而且沒有其它任何一個機構有權力監管它。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一只沒有韁繩的猛獸,又像是皇帝陛下手上的秘密特務機關。不,應該說,監察院本來就是皇帝陛下擺在明處的特務機關。
院長的手指枯瘦,指節突出,輕輕在桌面上敲打著,若有所思:“當年我要你殺死那天夜里所有看見五竹的黑騎,你向我求情,現在想來還是不對。”
費介笑了笑,因為與毒藥浸染過多而導致變成微褐色的眼瞳里閃過一絲莫名之色:“那天夜里已經死了很多人。”
費介至少在表面上不怎么懼怕面前這位官高位重的老人,畢竟他的身份資歷擺在那里,笑著嘶聲說道:“沒必要的殺戮是極其愚蠢的,您忘了,當年小姐曾經這樣說過。”
“身份?”這是老人最關心的事情。
費介瞇著眼睛,微褐色的眼瞳里滿是不確定:“我相信在知道這件事情的八個人中,沒有人會泄漏。而五大人雖然是小姐的親隨,但他當年很少出手,如今的世上沒有誰見過他本人,唯一與他會過面的葉流云如今已經是一代宗師,更不可能跑到澹州去旅游,世上沒有這么巧的事情,所以不用擔心別人因為五大人而推斷出他的身份。”
京都處理全國政務的各部衙門大部分集中在天河大道往東邊的區域,這里沒有居住太多平民,道路也格外寬闊,道路兩側是許多或美麗或堂皇的木結構建筑,這些建筑里面就是掌管著全國權力的分散中心。比如老軍部就設在道口,門口放了一只巨大無比的石制雄獅,每天迎著朝陽張牙舞爪,光影幻離中,但其實看上去有些怪異,像是史前巨獸,并不能如何體現慶國的軍威。
而慶國真正的權力中心,則是在北城的重重深宮之中,皇宮的建筑并不比各部衙門高大,除了那個高聳入天的嘹望塔。但厚厚的宮墻和里面寬宏無比的廣場,營造出了一種極為神圣的感覺。
慶國的官員其實心里都清楚,皇宮里那位雄才偉略的陛下,并不會去糾纏于官場上具體的細節,所以對于他們而言,整個慶國官僚機構中,最可怕的地方,權力最大的地方,既不是各部衙門,也不是皇宮——而是城西那個方方正正,外墻涂著一層灰黑色,看上去陰森恐怖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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