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二章 與娘家人的談判

第二章與娘家人的談判

話說范閑一行人早已離開杭州,來到梧州快半月的時間,只是這件事情,除了向皇帝報了個備之外,并沒有透露出去,所以梧州的百姓并不知道這件事情。

但是世上本無絕對的秘密,尤其像這種回老家探親的事情,更不可能瞞過所有人去。所以北齊國師首徒,宮中第一高手狼桃大人知曉范閑的蹤跡,并不是什么難以想像的事情。

而狼桃的南下,又涉及到一樣異常有趣的問題。

從慶歷六年春開始,北齊圣女海棠朵朵單身下江南,與范閑相會,這數月間的故事,早已傳遍了大江南北,尤其是在范閑的刻意布置下,流言傳播下,所有的人們都相信了,南朝的欽差大臣范閑與北齊的圣女海棠之間,有了那么一層說不清道不明,暖昧復又暖昧的關系。

正如范閑在那張床上,那張大被下與海棠兩人擔憂的情況相近,這樣一個男女間的浪漫故事,并不怎么令人意外地牽動了太多人的心思,南慶這方面還沒有什么反應,北齊那邊就沉不住氣。

海棠是苦荷最喜愛的徒兒,是北齊皇帝最親近的小師姑,是北齊太后最疼愛的晚輩。

這樣一個出類拔什么的女子,這樣一個以天脈者的形象,負責擔起北齊臣民精氣神,提升舉國士氣的奇女子,在傳說中卻是……要下嫁南慶!

這個事實,讓北齊人憤怒了,也讓北齊的皇室著急了,而且身處上位的那些人們,自然知道范閑在南慶的地位,也知道范閑在當初那件事情中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北齊皇帝是極欣賞范閑的,假假說來。至少也是石頭記的粉絲,簡稱石粉,怎奈何皇太后年紀雖然不大,但性情卻有些固執,她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發生。

在沈重地問題上,在上杉虎的問題上,在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的問題上,北齊那位年輕的皇帝已經成功地逼迫著自己的母親做出了讓步。可在這種涉及到婚姻,涉及到臉面的問題上,北齊皇太后說句話,依然是力量十足,北齊小皇帝也不可能硬撐著。

更何況,在那種極深極深的思想深淵中,北齊小皇帝也不見得希望海棠嫁入范府。

一來是那幾百萬兩巨銀的問題,二來是小皇帝地心思問題。

所以小皇帝在這個問題上保持了沉默。而主事的,卻是太后。

太后的意見很簡單,堂堂一國圣女,怎么可能被牽扯在那些污穢的傳言之中不可自拔,自己最疼愛的朵朵。怎么可能就這樣毫無名份地嫁給范閑那個無賴。

所以她派出了以狼桃為首的一行人,要將海棠請回北齊,同時也在國境之內,為海棠謀了一個看似門當戶對的婚事。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海棠嫁給范閑。

這是北齊舉國所念。

關于海棠的婚事,太后許地乃是長寧侯之子,自己的親侄兒,錦衣衛總頭目衛華大人,二人年紀相近,衛華又確實是個能臣,地位又高。確實是良配。

只是衛華并不是傻子,第一他絕對不想娶一個比自己厲害的更多的女人進家,第二,他絕對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得罪范閑,世人皆知,范閑繼承了陳萍萍的一個怪癖,那就是絕對地護短,絕對地記仇。

奪人妻。這是何等樣的大仇?衛華每每想著范閑在北齊做的那些事情。哪怕身邊全部是錦衣衛的護衛,也依然有些心寒。

可是不論衛華想不想娶。也沒有膽子違逆太后地旨意,只好經由錦衣的密信,往南邊的監察院發去了自己的親筆書信,向范閑解釋此事,同時提醒此事,搶先把自己摘了出去。

然而,南下的人們依然還是來了,有那個油鹽不進的狼桃,還有狼桃的女徒,衛華的妹妹衛英寧。

衛英寧是喜愛海棠地,就像北齊所有的女子那般,她一直認為南邊那個監察院的提司是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才將海棠留在了蘇州,當得知太后有旨讓海棠師姑變成自己的嫂子時,她是最高興的那個人,所以來到慶國之后,她就成了最憤怒的那個人。

從另一個角度看來,范閑所作的事情,所說地話語,對于海棠地未來夫家——那個長寧侯府都是一種不能忍受的屈辱,所以衛英寧才會變現地如此沖動。

她沖動,并不代表著她的師傅狼桃也會沖動。

狼桃是苦荷首徒,天下間說得出來的厲害角色,當然知道太后讓自己這一行人出使南慶為的是什么,所以經過霧渡河之后,一路南下,卻在梧州停了下來,并沒有直接去蘇州接海棠回國。

海棠回不回,不僅僅是海棠師妹的事情,也是面前這個年輕人的事情。

狼桃看著范閑那張清秀絕倫的面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如果自己這些人去蘇州將海棠接回國,不論師妹她自己愿不愿意,可是沒有經過范閑的允許,這個仇便肯定是結下了。

如今的天下皆知,南慶的小范大人與北齊的圣女海棠,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驕傲如狼桃,都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把范閑刺激的太過頭。沒有經過范閑的允許,他們想把海棠接回北齊,也很害怕會面臨著南慶軍隊的追殺與圍追,所以他讓一行人停留在了梧州,想與范閑見上一面,通報一下這個事情。

可是……范閑明明知道這些人須梧州,卻一直避而不見。

這也是正常的,如果知道老婆的娘家派人來讓自己的老婆嫁給旁的人,誰有那個北齊時間去理會?沒有派軍隊將對方殺個一干二凈就是好的了。

這,便是酒樓上那一系列沖突的背景與前奏。

酒樓中北齊眾人,聽得范閑那輕佻言語,尤其是什么姑爺姑爺地……都不由心生怒氣。心想南慶的人果然無恥,便如范閑這等人才也不能脫俗,行事每有下賤之風,哪有無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便妄談男女之事的?

狼桃卻是了解范閑的人,苦笑一聲,說道:“你明知此事不可能。何必如此執著?”

范閑揉了揉鼻子,似乎那里面嗅著什么不大好聞的氣息,冷笑說道:“大師兄,我可不知道你說的事是什么事。”

狼桃是海棠的大師兄,范閑因為這個緣故,所以言語間還比較尊敬,只是這話落到衛英寧耳中不免有些刺激,自己還真是……對方的侄女了。

狼桃想了想。笑了笑,拍了拍手,讓自己地弟子們都退出酒樓去。

范閑也笑了笑,一掀前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對方的正對面。早有監察院的下屬奉上茶來。二人對桌而坐,相對無語。

半刻之后,狼桃溫和說道:“你便是一直避而不見,我總是要下蘇州的。”

范閑點點頭。微笑說道:“蘇州景致不錯,我和朵朵經常逛街,都很喜歡。”

狼桃目光微凝,轉而言道:“有許多事情,并不是你想怎樣,便能怎樣。”

范閑避而不答,直接說道:“話說我這輩子,還沒什么事情是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也多,狼桃的眉毛皺了起來,不知應該拿面前這無賴如何辦,他是能猜到海棠的些許心思的,所以愈發覺著太后頒下地這任務有些棘手。

范閑看了他一眼,輕笑說道:“北齊太后讓你去蘇州,你便去好了……至于能不能接走人,和你又有什么關系呢?”

狼桃聽著這話。想了一會兒。卻反而笑了起來,笑容里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意味:“你如此自信。是不是斷定了朵朵不會隨我返國?”

范閑沉默著,沒有說什么,在這件事情中,海棠的意志占據了絕對重要的地位,誰也不能改變什么,不論是北齊一國,還是自己,都只是妄圖影響到她的選擇。

狼桃溫聲說道:“或許你想錯了一點,我來梧州見你,并不是需要你幫助我去勸她……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準備接她回去,這是一個禮儀地問題,并不是征求你的同意。”

范閑的牙微微咬著,冷聲說道:“她的問題,豈不就是我地問題。”

“只怕……她并不是如此想的。”狼桃微笑望著她,“我是看著她自幼長大的大師兄,雖說你現在與她交好,但她真正想些什么,只怕我還是要清楚少許……她是一個驕傲的人,你想想,她會一直留在蘇州嗎?”

范閑再次默然,他知道狼桃說的話是對的,朵朵貌如村姑,行事溫和,但骨子里卻因為自己強大的能力而培養出一種強大的自信……與驕傲,讓這樣一位女子在蘇州枯等自己,確實有些困難。

最關鍵地是……范閑自問到目前為止,并不能向對方承諾什么。

這是愛情故事,這是種馬的故事,其實這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故事,有些黯然,有些無奈。

“她是北齊的人。”狼桃盯著范閑的眼睛,輕聲說道:“這不是誰強加給她的概念,而是她自幼形成的認識,當她自身的走向與朝廷萬民地利益沖突時,她會怎樣選,你應該能猜到。”

范閑忽然開口皺眉道:“你們又何曾尊重過她地意見。”

“不對。”狼桃很直接地反駁道:“只是……你一直在影響她的意見。”

范閑有些怒了,一拍桌子說道:“你們這些人也恁不講理。”

狼桃望著他,一言不發,許久之后,才打破沉默,冷笑說道:“你能給我師妹什么?我不理太后是如何想地,師尊是如何想的……若你能娶她,我便站在你們這一面!”

這句話說的是擲地有聲。鏗將有力,令人不敢置疑。

范閑應道:“我辛苦萬般做出這等局面,為的自然是日后娶她。”

狼桃似笑非笑說道:“你怎么娶?把你現在的妻子休了?”

這是在梧州,林若甫的老家,范閑是梧州地姑爺,婉兒的家鄉……不論是林婉兒是海棠,都不可能是為人妾的角色,在這個問題上。范閑自己也沒有解決的辦法。在很久以前,他曾經恥笑過長公主,認為對方的目光有局限,因為對方有屁股局限性,如今他才黯然地發現,自己也有局限性。

自己不如葉輕眉,不如那個老媽,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了這個世上。卻暫時沒有法子沖破世間的阻力。

看著范閑的神情,狼桃淡淡笑了起來:“來梧州,只是本著禮數通知你一聲,畢竟南慶之中,就數你與咱們的關系最為親蜜。這些事情總不好瞞著你做……不瞞你說,我們如果到了蘇州,朵朵是一定會隨我們走地。”

范閑沉默著,想著朵朵的心性與性情。知道狼桃說的話不錯,朵朵這個人啊……太聰明,所以太傻,太慈悲,所以對自己太殘忍……

“你們去蘇州吧。”

范閑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微笑說著,

此時反而輪到狼桃愣了起來。

范閑溫和說道:“我想通了,在這件事情上太過自私總是不好的。讓她承擔一國之壓力,也是不好的……回便回吧,便像是回娘家一般。”

狼桃從他的話語里嗅到了一絲不確定。

范閑繼續笑著說道:“回北齊又如何?你是知道你師妹的……她怎么可能嫁給衛華……你們家的太后想地太簡單。“

狼桃悶哼一聲。

范閑微閉雙眼,唇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就算你們請了苦荷國師出馬,海棠被逼嫁人……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這天底下,還有誰敢娶她?”

范閑盯著狼桃的雙眼,說出了他重生以來最囂張的一句話,他譏諷著。冷嘲著。緩緩說道:“天下皆知,她是我的女人……誰敢得罪我去娶她?衛華他有那個膽子嗎?”

酒樓間一片死一般地沉寂。樓外微風徐來,吹拂著二人身上的汗意,狼桃沉默少許,品出了范閑這話里的玉石俱焚之意,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看不明白你這個人……為什么非要把這件事情弄的如此恐怖。”

范閑搖頭說道:“有很多事情,在你們看來很小,在我看來卻是很大。”

狼桃再次沉默,許久之后苦笑說道:“真是頑笑話了。”

確實是頑笑話,二人談地本就不是什么旁的事情,只是牽扯到那個女子的事情。

狼桃望著范閑那雙寧靜的雙眸,輕笑說道:“在這梧州城中,議論著這等事情……難道你就不怕林相爺心里不舒服,郡主娘娘不快活?“

這,便是范閑的致命傷,狼桃先前之所以敢用言語去堵他,憑恃的便是這點,他料定了范閑不敢理直氣壯地說出某些事情。

范閑微怔,不去理他,只一昧冷笑道:“今日見已經見了,你們還不去蘇州做什么?難道還要我陪著你們去?“

狼桃也不理這句話,忽而有些走神,溫和問道:“有句話是要問的……去年在西山石壁之前,那個黑衣人,是不是你的?“

這話來地太陡太突然,以致于范閑也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他自幼所受的培訓實在扎實,面現愕然,應道:“什么黑衣人?”

關于西山,關于肖恩,關于神廟的事情,范閑早已經向海棠坦白了,也從海棠的嘴中,知道苦荷國師早已經發現了問題……但是這種事情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能頂一時便是一時。

范閑相信海棠,她一定不會在這種關鍵問題上出賣自己。

果不其然,狼桃不再追問,只是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再說了,我去蘇州,你在梧州,只盼日后不會有什么問題。”

一定會有問題。

范閑平靜著,輕聲說道:“會有問題的,如果你們敢不顧她的意思……不論是誰,哪怕是你的師傅出面,如果你們強逼著她嫁人,相信我……真地,請相信我。”

很溫柔地話語,狼桃的心里卻有些寒冷,已至九品上境界地他,自然早已瞧出范閑雖然在這半年里進境異常,卻依然不及自己老辣,但聽著這溫溫柔柔的話,卻依然止不住心寒起來。

“相信你什么?”

范閑微笑說道:“如果你們敢逼著我的二老婆嫁人,我一定會想辦法滅了你們北齊。”

狼桃沉默著,不論范閑的威脅能不能落到實處,但以對方與北齊的關系,如果這樣一位重要人物,強悍的投入到南慶的鐵血派中,依然是沒有人能承受的損失。

“相信我。”于是狼桃也溫和說道:“我是不會讓師妹嫁給她不想嫁的人的。”

范閑想了想,笑了笑,伸出手去,與狼桃寬厚有力的手掌握了握:“這是男人的承諾。”

狼桃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也許不僅僅是男人的。”

范閑微怔,不再理會,只是說道:“回答你先前那個問題……關于朵朵的事情,我只是遵從岳父的意見,不管我能不能娶她,至少……不能讓別人娶她。”

范閑的岳父自然就是林若甫,林婉兒的親爹,沒想到這位老人居然會給范閑立下了這樣一個規矩,這恐怕是誰都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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