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入駱憶巷。
駱憶巷罕有人煙,紅磚破碎,敗垣芳草,空廊落葉,深砌蒼苔。
垣墻皆頓擗,荊棘上參天。
駱憶巷有一府邸,早已沒了人居住。
府邸沒有牌匾,門前的石獅子上也落滿了灰塵。
只是隱隱約約從這殘破石壁的景象中可以看出駱憶巷原來的豪華。如今荒草叢生的駱憶巷,也曾有過人潮絡繹不絕的輝煌。
在這破敗的駱憶巷,三色堇開得茂盛,好似在等著主人的回歸,就像臣民等待王朝的復辟,哪怕遙遙無期……
秋槿涼攬過楚子染的肩,輕聲說道:“這里便是駱憶巷,駱憶巷的三色堇很美,白黃紫三色的。”
楚子染柔聲問道:“因西南王而出名的駱憶巷?”
楚子染見多識廣,知道一些祈落帝國的事也不例外。
秋槿涼低聲沉沉地說道:“嗯……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西南王何等驚才艷艷的人物,馳騁沙場意氣風發,卻終究是逃不過這弄人命運。”
秋葵兒,一個不受重視的祈落帝國皇室旁支的小女兒。她舉家于她十六歲時便遣送到祈落帝國的西南方了,之后她們一家便一直都在跟天楚帝國打仗。
打了好些年。
打到父母雙亡,打到兄弟姐妹盡失,從軍中的一個小雜役,晉升到了大將軍。
她手底下的尸骨數不清。
她手上染過的血足以染紅祈落的聽雪湖。
她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在刀鋒上舔血長大的人。
她打過的勝仗不計其數,因此,她獲得了一個封號——戰神。
在秋葵兒凱旋歸來之后,她被授予了西南王的稱號。
秋葵兒回到了祈安,回到了駱憶巷,回到了那個破敗不堪早已沒有人煙的王府。
在只有一個人的王府里面,她懷著不知道怎樣的心情種滿了向日葵。
此心生不背朝日,肯幸眾草能翳之。
真似節旄思屬國,向來零落誰能持?
蘇武在貝加爾湖牧羊之時,是懷揣著什么樣的心情呢?梅堯臣在寫下《葵花》之時,又是何種心情呢?
秋槿涼與秋葵兒相熟,自然知道秋葵兒雖自沙場染血歸,卻也一番清風霽月明朗向陽。
她總是笑得如向日葵一般純凈明亮又耀眼。
楚子染敏銳地察覺到了秋槿涼有些低落的情緒,再結合秋葵兒與秋槿涼的關系,大約可以猜出一些什么東西。
但是他不能確定,所以不敢貿然接話。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一支支長箭突然密集地朝著骕骦馬射去,箭矢呼嘯而過,刮出了陣陣歷風。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看來這放冷箭的人非常懂得杜甫的道理,一上來便奔著骕骦馬而去。
凌城見不對勁,趕緊加快了速度。
馬加速奔跑,似飛鴻踏雪。
凌落拿起了一把長劍,她揮舞著長劍,把箭矢盡數擋下。
此時,一聲聲笛音傳來。那笛音很是詭異,骕骦馬變得狂躁不安起來,凌城凌落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箭矢在笛音的輔助下似乎變得更加鋒利,一支支淬了毒的箭矢朝車廂里面射進來。
凌落大聲喊道:“郡主,危險!”
秋槿涼“嗯”了一聲,手中流光溢彩,一把劍閃現在她手上,她握住手中的劍,松開楚子染,劍起劍落間,把射入車廂內的箭矢攔截了下來。
槿郡主府的車廂雖是木制的,但材質上乘,又加之車廂的木板比較厚,所以尋常箭矢穿不透,只能扎入木頭中。只有透過窗戶的箭矢才能射進去,而秋槿涼剛好又在車窗這邊,故而攔截得比較順利。
楚子染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秋槿涼迅速回答:“不用,你在車廂內待好。”
說完,她便跳出了車窗。
骕骦馬發狂得更厲害了,它前蹄不停地刨著地板,不停地嘶鳴。
由于骕骦馬的不配合,車廂顛簸得厲害。
楚子染又指向車廂里橫放著的笛子,問道:“這把笛子我可以用嗎?”
“可以。只不過這把笛子我用過了還沒有洗。”
“好的。”楚子染拿起笛子,走下了馬車。
由于骕骦太搗亂了,于是凌落與凌城也下了馬車。
凌城,中品三段修煉者。
凌落,凡品六段修煉者。
秋槿涼,凡品八段修煉者。
楚子染,修為被封,不知幾段。
凌城和凌落擋著箭矢的同時也負責保護好骕骦馬,秋槿涼則專心擋箭。
楚子染站在馬車的陰影之下,把這只玉笛橫著,輕輕吹響了第一個音符。
然后,一曲《安魂》。
骕骦漸漸平靜下來。
那個吹笛的黑衣人眼神中劃過一絲憤怒。
楚子染抬頭看向遠處的樹梢,眼眸中強烈的痛苦幾乎要凝為實質。
他看著吹笛人,仿佛在質問著什么。
他毫不猶豫,閉眼,又是一曲……
吹笛人不再戀戰,轉身離去。
秋槿涼回頭望了一眼楚子染,心里微微一驚。
她怎么就忘了,楚子染善笛。
一曲《入魂》,可以同時操縱幾百人的行為;一曲《入夢》,可以窺探他人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一曲《安魂》,可以撫平所有的不安躁動與哀傷……
以前楚子染常吹笛,只不過到了后來,楚子染吹奏起笛子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楚子染很久沒有拿起過笛子了……
久到她都快要忘了楚子染善笛這回事了。
就在這時,幾個黑衣人沖了出來,秋槿涼連忙回過神來。
他們握著短劍,直奔秋槿涼而來,看樣子是要與秋槿涼進行近戰,而近戰,恰巧是秋槿涼最不擅長的部分。
秋槿涼揮劍與他們廝殺,總覺得這些人似乎有些太弱了……
雖然這些暗殺防不勝防,秋槿涼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了,可次數多了之后,還是讓秋槿涼煩不勝煩。
不過,之前暗殺她的人出手比這批人狠辣多了,功力也高出很多,所以……殺她的人又多了一批?
她這是算是又多了一波仇人?
是秋汐,還是秋皓潔?
或者是其他愛慕楚子染的人?
或者是血影閣?邃淵閣?紅昭苑?
要知道,楚子染可是邃淵閣的人,而楚子染,是完全有動機殺她的。
但是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她把楚子染帶回府,這一步得罪的人可多了,所以也不一定就是楚子染下的手。更何況,楚子染才幫了她。
秋槿涼看著越來越密集的箭,眼神越來越冷。
她手中的劍不停揮舞,兵刃相接之間,箭矢清脆的斷裂聲不停。
凌落也沒閑著,雖然她的武功并不高強,但好歹可以自保,不像楚子染,是個毫無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質子。
凌城武功是四個人最高的那個,所以他大開殺戒,很快敵人就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秋槿涼護著楚子染,慢條斯理地問道:“染殿下,你覺得他們是來殺你的還是來殺我的?”
楚子染頓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隨后他搖了搖頭,說道:“不知。”
秋槿涼笑了笑,似乎意有所指:“血影閣有暗殺令,邃淵閣有暗殺榜,典獄司有黑鷹衛,天楚國有紅昭苑,各大府邸也有私兵……”
“你說,這花應該落在誰家呢?”
她站在車廂邊,微微笑著,眼神冰冷。
楚子染握著笛子,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