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染

第二十八章:當年笏草床

凌落現在十分懷疑人生。

她是一千個不想,一萬個不想,不想遇到湛魅。

可是偏偏遇到了。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湛魅故意把她晾在外面大半個時辰的。秋謹言恐怕是與湛魅僵持了許久,才得以出來見她。

“怎么了?一個小奴才遇見了前主人,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湛魅毫無掩飾對凌落的惡意,嘲諷道。

“哥哥,要我說,這種背叛主子的人,還是不要與她往來比較好——更別提幫她了。”湛魅輕蔑地笑道。

“什么叫背叛主子?”凌落臉色黑了下來。

“哦?我說的難道不對嗎?最開始是誰把你帶回雍親王府的?好像不是那位槿郡主吧——”湛魅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湛魅轉頭望向秋謹言,“哥哥,明明是你在人牙子手里買下的她,她卻背信棄義,跟著一個不孝女跑了。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沒臉沒皮?”

秋謹言淡淡地回話:“請慎言。”

說完,他轉頭望向凌落,凝眸道:“骕骦馬我收下了,郡主有說什么時候來取馬嗎?”

凌落心思轉來幾轉。

既然秋槿涼打算以骕骦馬為契機,帶秋謹言逃離雍親王府,那么必然不會這么快就取回去。更何況郡主本就打算讓骕骦馬在雍親王府多待上一段日子。

秋謹言問她什么時間來取馬,她是說不出具體日期的。

但是她還有一句話要傳達,那句話里面包含了日期——可是又不能讓湛魅知曉是什么意思,不然會壞了郡主的計劃,使得秋謹言繼續被困在這囚籠里面。

不管是為了郡主的命令,還是她的幸福,亦或是他的自由,她都必須把這句話傳達出去。

于是,凌落刻意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竹春時節,卅(sà)日,航船之時,槿花至。”

“竹春時節?卅日?航船之時?”湛魅擰起了好看的眉,一臉疑惑。

湛魅不滿道:“你在打什么啞謎呢?”

她在鄉下長大,幾年前才被湛凌星接了回來,不懂一些暗語也實屬正常。

秋謹言則是若有所思。他頷首微點,向凌落示意,表明他知道了。他的表情毫無破綻,永遠是那么得體與平靜。

竹春八月,竹春即八月的代名詞。

卅,即三十。卅日就是三十號。

航船,秋謹言和秋槿涼之間的專屬用語,全名為夜航船,以前秋槿涼經常在深夜跑到秋謹言的寢室,與他談古論今,暢談學問,故而借用了張岱的“夜航船”之名作為暗語。但是凌落怕湛魅聽出什么玄機出來,所以省略了“夜”字。

在這里,航船指秋槿涼會親自到秋謹言的寢室找他。要知道,秋槿涼已經被列入雍親王府黑名單了,雍親王府的主人湛凌星曾經明確表明“秋槿涼與她的下屬不得入內”,故而秋槿涼要想進去,只能趁著夜色偷偷摸摸地潛進去。

秋槿涼尚未滿十六,而正是這個待了十五年的家,驅逐了她,讓她回自己家還得偷偷摸摸的。

湛魅眼珠子沽溜沽溜地轉了幾圈,嬌氣開口道:“骕骦馬我們就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秋謹言表情平靜,無悲亦無喜。

凌落嚅囁了一下,卻是什么話都沒說,翩翩然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秋謹言撫摸了一下骕骦馬的鬃毛,眼神中是徹骨的寒意,唇角帶著一絲冰冷的笑。

小廝關上雍親王府的大門,留下秋謹言和湛魅兩個人在門內對峙。

湛魅無視秋謹言的表情,眉毛一挑,道:“我的好哥哥,可別這樣看著我。一個叛徒和一條汪汪亂吠的狗而已,不值得關心。狗與秋槿涼不得入內,乃是王府共識,望哥哥不要不識好歹,否則受傷的還是你自己。”

秋謹言緩慢開口:“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秋謹言是秋寒與湛凌星之子,湛魅是湛凌星與不知名的野男人之女,他們算是異父同母的兄妹。

湛魅倒是笑得很放肆:“這可不是你想不承認就可以不承認的,我的好哥哥。我現在忙,懶得收拾你,你還是想想母親回來之后怎么辦吧。涉及到秋槿涼的事,母親大人可不會手軟呢。”

秋謹言懶得理她,牽著骕骦馬的韁繩便往笏(hu,第四聲)草居行去。

笏草居,是秋謹言的住處,取自紅樓“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頗有意趣。

笏草居不算大,看起來十分樸素,有籬笆圍筑,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青草香。

秋謹言取下韁繩,輕柔地撫摸著骕骦馬的背,骕骦便懶洋洋地趴在草叢上,滿意地打著滾兒。

秋謹言唇角帶了一絲微笑。他懶洋洋地躺在苫(shan,第一聲)草席上,聞著周圍清新的青草香味,眼眸中浮現出笑意。

他輕聲細語道:“骕骦,我似乎聞到了自由的味道。”

他望向不遠處的金玉堂,那里金碧輝煌,與他這個破舊的笏草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清淺地笑著,眼眸中滿是沖破枷鎖的渴望。

他早就不想在這個“家”待下去了。

話說回來,凌落回到槿郡主府后,整個人就怏怏的。

秋槿涼問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有沒有把話帶到。

秋槿涼柳眉微蹙,但也沒有多問。默默地轉過頭去,小碎步踱到正德殿的門口,躺在太師椅上悠閑地聽楚子染吹著笛子。

太師椅在桂花樹下,桂花樹旁邊便是石桌。石桌上刻著象棋棋盤,紅色的“帥”在九宮的最中央,與黑方的“車”挨得很近;紅方的“兵”一個不剩,而黑方的“卒”已然越過“楚河漢界”。

棋盤周圍擺放著被提走的子,越發襯得棋盤中的棋子孤寂。

一副殘局。

棋盤上黑色的“士”,早就被提走了。

而紅方還剩的一個“仕”,上面落了一片殘落的菊花花瓣。

楚子染微闔雙目,臉色平靜。他挺立著,站在在太師椅旁,唇角靠著玉笛,曲聲是那么悠長……

夜涼吹笛千山月,路岸無人百種花。

棋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奈客思家。

忽然,一陣風吹來,吹落了樹上的桂花。桂花飄灑而下,簌簌地落在了楚子染和秋槿涼的身上。

那輕巧的桂子頗具靈性,染得他滿身花香。

楚子染眼睫毛微垂,眨了幾下,然后緩慢對上秋槿涼剛剛睜開的眼眸。

她純粹的眼睛里,盈滿他的模樣。

已經是八月二十四了啊……

桂花開花了。

菊花也開花了。

惹人憐愛的白菊自顧自地盛放著,潔白無瑕的花瓣就如同潔白無瑕的他。

秋槿涼輕輕折下一朵白菊,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一臉陶醉。

她用纖細修長的手指捻著白菊花的花根,遞到他的面前,然后表情虔誠,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染,你愿意……我做你的折花人嗎?”

PS我個人感覺這一章非常唯美。無論是楚子染,還是秋謹言,抑或是秋槿涼,都是我想要重點去塑造的人物。

這些主角,核心動機非常明確,并且都是帶著鐐銬在起舞。整個故事的內核是我很早之前就定好的,目前正在逐漸深入中。

善謀者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有些伏筆,要等到時機到了才能顯露。

我還在謀劃我的全篇布局。

第一本書,我是真的帶著誠意而來的,望君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