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兩刻鐘后,蕭姵已經歪在了軟榻上。
晴照替她擦著頭發,陌柳則在藥匣子中挑選傷藥。
鋪好床的映水一轉身,就見到了站在門口兩手空空的小丫鬟。
她走過去問道:“去了這么半日,怎的什么都沒有取回來?”
小丫鬟道:“之前的包子已經沒有了,貝媽媽說讓郡主稍等一會兒,蒸好了她親自送過來。”
映水擺擺手:“回去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呢。”
小丫鬟踢踢踏踏地跑了。
蕭姵滿足地嘆了口氣:“貝媽媽最好了!”
晴照和陌柳相視而笑。
“最好”兩個字,貝媽媽當之無愧。
她們都是定國公府的家生子,與府里主子們的乳娘都很熟悉。
與其他乳娘相比,貝媽媽的身份要高出一大截。
她沒有身契,更不是國公府的下人。
其他乳娘把姑娘少爺們當主子,貝媽媽則完全把郡主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十多年來,她對郡主的關心無微不至,親兒子反而倒退了一射之地。
陌柳把手里的小瓷盒打開,溫聲道:“郡主,這軟榻太窄了,您還是去床上躺著。”
蕭姵依言下榻,趿著鞋朝拔步床走去。
剛躺下,一個碩大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內室門口。
映水和晴照一起迎了過去。
貝媽媽年近四旬,是一個又高又胖的婦人,一張肉乎乎的臉看起來非常慈藹和氣。
可熟悉內情的人都知道,一旦觸碰了她的底線,這位胖婦人有多么可怕。
而她的底線,無疑就是蕭家小九。
從貝媽媽手里接過食盒,映水彎了彎唇。
這食盒是貝媽媽專門用來給郡主送吃食的,在她手里跟個小孩兒的玩具一樣,顯得又小又輕。
可一落到她們手里,食盒的分量就顯出來了。
稍微多裝幾樣吃食,提起來真是費勁得很。
只是今日這食盒……
一見到貝媽媽,蕭姵立刻就跟小了十歲一般,神態和聲調都變了。
貝媽媽走到床邊坐下,一伸手就把蕭姵攬進自己寬大的懷中。
“十五歲的大姑娘,怎的還跟小時候一樣饞。”
“我只饞媽媽做的肉包子,其他的才不稀罕呢!”
貝媽媽輕輕捏著她的鼻子,數落道:“打小兒就是個小心眼兒,媽媽做的東西要不留給你一份兒,你連覺都睡不踏實。”
蕭姵哼哼唧唧道:“映水,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映水憋著笑,打開了食盒的蓋子。
看清楚里面裝的東西,她心道難怪今日的食盒這么輕,原來裝的是這個……
她小心翼翼地把一個極小的燉盅取出來,放到了床邊的小幾上。
蕭姵擰著眉道:“這是啥玩意兒?”
貝媽媽道:“媽媽特意給你煮的消食茶。”
“我……”蕭姵真想大哭一場。
她一個還想吃肉包子的人,喝哪門子的消食茶?
“你是我親手帶大的,我會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
再給你吃肉包子,這一晚上誰都別想消停!”
蕭姵一頭拱進貝媽媽懷里:“連媽媽都不疼我了……”
貝媽媽冷哼:“我要是不疼你,會把你奶到四歲?”
蕭姵要死的心都有了。
一個人果然不能有太多的黑歷史。
即便有,也絕不能把喜歡宣傳黑歷史的人留在身邊。
貝媽媽從陌柳手中接過小瓷盒,揮揮手:“你們都去歇著吧。”
三名丫鬟應了一聲,躬身退了出去。
貝媽媽把蕭姵松開,非常小心地解開了她的里衣帶子。
“給媽媽瞧瞧都傷哪兒了?”
蕭姵滿不在乎道:“就是胳膊上挨了兩拳,腿被踢了一下,沒什么大不了的。”
貝媽媽仔細瞧了瞧,果然如她所言傷得并不重,只是蕭姵的皮膚太過白皙細膩,那青紫的一片顯得格外醒目。
她從小瓷盒中挖出藥膏抹在傷處,輕輕揉搓起來。
貝媽媽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夫人,指尖略有些粗糙。
但恰是這份粗糙,讓蕭姵覺得格外安心。
很快藥就上好了,貝媽媽替她把里衣整理好,又把被子替她蓋上。
蕭姵望著那并不美麗的面龐,輕聲道:“媽媽,我有件事兒想問您。”
貝媽媽笑道:“小九今日這么乖呢,有什么就說吧。”
蕭姵道:“從小您也沒少訓斥我,可我想學武,甚至和人打架,您為何從來都不阻止呢?”
貝媽媽道:“皇后娘娘和夫人們都支持你學武,我阻止得了么?”
“這事兒有些不對。”蕭姵趴到她的腿上:“咱們家從來也沒有支持姑娘們學武的慣例,為何到了我這里就變了?”
貝媽媽輕嘆道:“如今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情說給你聽一聽也無妨。
讓你學武本就是大夫人的意思,正好你也喜歡,皇后娘娘和夫人們自然是順水推舟。”
“那要是我天生就不喜歡習武,莫非你們還要強逼著我學?”
貝媽媽毫不猶豫道:“那是當然,沒有人會違背大夫人的意愿。”
蕭姵瞬間覺得自己有點慘。
學武是非常苦而且極其枯燥的一件事,若不是真的喜歡,根本不可能堅持得下來。
她完全能夠想象,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女娃被人強逼著練武是什么滋味。
貝媽媽摩挲著她的發頂:“真是個傻孩子,你以為大夫人真舍得讓你遭罪吶?
讓你學這么多的本事,都是為了讓你有自保的能力。
人都是自私的,生死交關的時刻,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蕭姵的眼淚簌簌而下。
從未謀面的母親,為她做了太多的打算。
習武、游水、辨毒……
每一樣都很苦,每一樣都是自保的本事。
和這些相比,那份價值連城的嫁妝只能算是錦上添花。
可母親不是因為受了驚嚇導致難產,所以才早逝的么?
她怎么可能有時間做如此周密的安排?
還有,若非真的經歷過生死時刻,她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原因貝媽媽肯定知曉,大姐姐以及府里所有的長輩也知曉,可她們誰都不肯對她提起半個字。
或許是覺得她還小,或許是不想她活得太沉重,總之都是為了她好。
可她覺得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活得一點也不好。
她一定要設法查清當年發生的一切,哪怕那真相鮮血淋漓,她也絕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