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榮華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情深

榮箏陪著端惠郡主住在云臺寺已經有四日了,這些天她都跟著郡主吃齋念佛,心平氣和了不少。

郡主跟云臺寺的一位法號為“凈塵”的師太關系不錯。閑來無事的時候,總是和凈塵師太研讀佛法,或是對弈品茶。據說這位師太也是制香高手,制的梅花香、壽香、澄心香無人能及。

天還未亮就聽見了鐘聲,那是早課的信號。因為前一日榮箏受了些涼,有些鼻塞耳鳴。榮箏便讓如意去稟報郡主不能按時參加早課。郡主也沒說什么,只讓榮箏安心將養。

來的第五日終于可以睡個懶覺了。榮箏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繼續閉目安睡。

不過說來也奇怪,在你可以睡懶覺的時候,偏生睡意卻沒了。榮箏輾轉反側好幾次,竟然不能再入睡。

這樣一直在床上賴到了辰正天色大亮的時候,榮箏才披了衣裳起來。

如意進來給榮箏梳了頭,榮箏推開了窗戶。一夜的雨疏風驟,將院子里一棵高大的石榴樹的花朵吹落了不少。

她看著落在泥污里的那些花朵,不免生了憐惜之意。心道女人好比這花,哪里經得起風吹雨打,早早的便就隕落了。

云臺寺不過是汴梁當地一處普普通通的小寺院,占了幾畝地,都是些比丘尼在此清修。十分的清幽。

過著粗茶淡飯,晨鐘暮鼓的日子也不錯。在這里可以將那些紛擾的塵事暫且拋棄。榮箏甚至還跟著小尼姑去菜地里捉青蟲,給菜苗澆水施農肥。滿手的泥污,甚至將裙子也給弄臟了。郡主見到她這副模樣時,忍不住哈哈大笑。

榮箏卻樂此不疲。跟著辛勤勞作一天,晚飯的時候胃口竟然出奇的好,夜里也能美美的入睡了。

“你有沒有問知世今天干什么活?”

如意笑道:“奶奶還真來勁了。您身份貴重,十指不沾陽春水,怎么就一頭栽進了菜地里?”

榮箏道:“種菜有意思啊,親手種的,吃著也格外的香甜。”

如意搞不清白一個王府大奶奶的人干嘛還做那些農活。小尼姑農作是為了修行,她家奶奶難道還缺那點菜吃不成?

后來知世小尼姑主動跑來告訴榮箏今天要給苦瓜和豆角搭架子,需要去后山砍些枝條來用。榮箏聽說便打算不穿裙子了,直接向知世借了兩套干活用的粗布衣褲來換上。

郡主知道了,只是笑笑而已,什么也沒說。心道榮箏只要覺得快樂這樣做也挺好的。

早飯后,榮箏便跟著知世和另外兩個知字輩的尼姑去后林子找能搭架子的枝條。忙活了一上午,才將苦瓜架子和豆角架子搭好。下午則要給茄子地里鋤草。

下午申時過后,崔尚州突然出現在了云臺寺。這個滿是尼姑的寺院里出現了男人,讓那些比丘尼們紛紛躲到了后面的廂房里不出來。

榮箏見崔尚州找到這里來了,暗道或許讓他查的事已經有了下落。

崔尚州先見了榮箏,果不其然和她說:“大奶奶,您放心。您讓小的查的事差不多有眉目了。”

榮箏顯得有些急促不安,忙問:“你和我好好的說一說。”

如意去找知慧玩耍了,這邊的院落里基本就剩了榮箏和崔尚州倆人。崔尚州也沒什么忌憚的地方。

“世子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大奶奶完全不用忌憚他。”

只這一句,就給榮箏吃了一粒定心丸。這些日子來的擔驚受怕,她總算是可以大大的緩一口氣。

“那為什么他能拿到君華的貼身東西?”榮箏還是有疑惑的地方。

崔尚州耐心的和榮箏解釋:“這些日子小的向多處打聽過,我們這位世子,確實只是位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绔公子而已。他手下雖然養著不少的人,但是都能力有限不可能將手伸那么遠。再說軍營是什么地方,只怕世子他沒那個能耐。或許是瞅準了大奶奶是個弱女子,沒見過什么世面,以為握住了大奶奶的軟肋,嚇唬大奶奶。”

榮箏道:“是這樣就好。我也不怕他了。以后見招拆招就成。阿彌陀佛,幸好君華他不會受到什么威脅。只是荷包的事……”

崔尚州歉然道:“這個小的還沒查明,可能還需要些時日。”

榮箏笑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處理吧。七爺幫我打聽到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實在感謝你!”說著還向崔尚州福了福身。

慌得崔尚州連忙虛扶道:“大奶奶和我客氣做什么。君華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走之前又再三交待過,說大奶奶有什么吩咐的話,一定要盡力去做。之前大奶奶受了些委屈,我沒有幫上什么忙,還有些愧疚呢。”

“七爺愧疚什么,還說沒幫忙,你幫了我的大忙。只是目前在這寺廟里不大方便,等到回山莊去了,我再好好的謝你!”

崔尚州莞爾,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除了這件事稟報以外,手里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他三緘其口,不敢向榮箏提半個字。最后從懷里取出一封厚厚的書信來,鄭重的交到了榮箏的手里,莊重的說道:“這是之前君華托我辦的事,我給辦妥了。這封信等到他回來后,大奶奶再親自交到他手里吧。”

榮箏接了過來,厚厚的一沓,她看了眼封皮,上面什么字也沒有寫,背面封了火漆。

“七爺怎么這會兒給我,不如等他回來了,七爺再當面告訴他或是當面將這封信交給他?”

崔尚州道:“這些天我整理出來了,就寫了這封信。怕過陣子給混忘了,大奶奶千萬別忘了。一定要親手交到他手上,不要經過任何人的手。”

榮箏見崔尚州如此的鄭重其事,她不得不重視起來。

崔尚州將信遞了出去,覺得自己總算是完成了某項使命。他著手此事三年了,花了整整三年時間,他總算是有了交待。

從榮箏的院落里出來后,他原本就該立即騎馬回城去的。可是來都來了,不見她一面好像又說不過去。距離上次見面已有好幾天,也不知她過得怎樣?病情如何?精神如何?在這遠離塵囂的寺院里過得是否開心,是不是依舊感到孤獨?

這些惱人的情緒掠過心頭的時候,崔尚州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向人打聽了端惠郡主的住處。

郡主身邊的那些丫鬟對他再熟悉不過,甚至主動引領著他去郡主的院子。

崔尚州跨進了那道門檻。只見滿院子的斜暉,高大的榆樹葉子上也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橘色的光芒。樹下設了一張小桌,正有一尼一婦人在對弈。

郡主手擲白子,一手托腮正凝神思量。

崔尚州站在門口,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冒然打擾,就靜靜的凝視著不遠處的人兒。

有丫鬟輕聲在郡主耳邊低語了兩句,端惠這才猛然抬頭,向崔尚州粲然一笑:“小七來了!”仿佛對崔尚州的到來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就在這一刻,崔尚州覺得他的整個世界都變得亮堂堂的。他沒有再有絲毫的猶豫,闊步走上前,如往常一樣,向端惠作揖行禮。又對凈塵雙手合十施了禮。

端惠坐著未動,凈塵師太倒起身對崔尚州做了個合十禮,接著對端惠道:“今天這一局就到此為止吧。”

端惠看了下棋盤,她的敗局已經十分明顯了,笑著說:“好吧,這一局也是我輸了。”

凈塵也沒看崔尚州一眼,便就退下了。

端惠吩咐身旁的紈素給崔尚州添茶。

崔尚州在那張柳條編制的藤椅上落了座,椅子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

端惠含笑問道:“你怎么找到這里來呢?”

崔尚州道:“前些天就知道郡主和大奶奶在此靜養。今天正好經過這里,便來給郡主請個安。”他不敢將實情告訴郡主,郡主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眼下這樣安寧平靜的日子。他舍不得她冒任何的艱險。

端惠微微的有些失望,她還以為崔尚州專門找來是來稟報之前的事。不過來者是客,她也盡可能拿出熱情招呼他。

趁著端惠與丫鬟說話的功夫,崔尚州飛快的脧了兩眼端惠。她今天梳了個不大愛梳的回心髻。只幾樣簡單的銀器和玉質簪釵。左邊鬢角處戴了一朵黃色的薔薇。身著牙白色的立領單衫,同樣牙白色的八幅湘裙。外面罩了件緗黃色撒花半臂。這衣服的顏色正和她的名諱一樣,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只是巧合?

“這兩天你進府沒有?”

端惠突然問起,讓崔尚州有些失神。直到端惠問第二次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恭敬的答道:“進過府。”

“哦,那這兩天府里很熱鬧吧?也不知太妃她老人家有沒有生我的氣。這個時候我回去是有些不合適。”

崔尚州道:“是挺熱鬧的,聽說府里連唱三天的堂會。請的是耀華班。”

端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道:“王妃的生辰,這點排場也不算什么。”

“這倒也是。”

崔尚州的語氣平靜如水,內心卻早已經波濤洶涌了。暗道要是郡主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剛才那抹笑容只怕他這一生再也看不見了。

端惠看了眼跟前的棋盤,笑著和崔尚州說:“還不算晚,小七你再陪我下兩局棋吧。”

崔尚州求之不得。

第一局,崔尚州輸了一子半,第二局輸了半子。端惠將手里的棋子一擲,笑道:“好久沒有和你下過棋了,你的棋藝不會退步得這么快吧?”

崔尚州道:“小的本來就棋藝不精,和君華下棋就從來沒有贏過他。”

“君華是個人精,贏不了他很正常,但是我棋藝本來就不好,你會贏不過我。你一定一邊下,一邊算著怎么不露痕跡的輸給我。小七,你這樣的話就太沒意思了啊。誰小的時候還巴巴的叫我姐姐呢。”

崔尚州心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讓郡主給看透了,唯獨他的心思,只怕她這一生都不會知曉的。不過沒關系,他已經下了決心,這一生她若終身不嫁,他便終身不娶。就這樣靜靜的守護她一輩子也甘之如飴。

“小七,我們再來一局,這一局你可不許耍賴。不許再算計我了。要不然,別想讓我再理睬你!”端惠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少女時的嬌俏。

崔尚州覺得自己陪郡主下一輩子的棋也甘愿。不過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再眼下的黑白子。這一局他并沒有算計著如何讓郡主贏,而是本來就下得很糟糕。最后他竟然輸了五子。

端惠驚訝得合不上嘴。

崔尚州作揖道:“小的甘拜下風。”

端惠一點也沒有贏棋的喜悅,見天色不早了,也不再挽留崔尚州。畢竟這是尼院,他一個男人在此本來就不方便,于是端了茶說:“我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別讓你母親等。我們回山莊后你再來山莊看望我們。”

崔尚州深深的看了一眼端惠郡主,仿佛想她的一笑一顰都在心里烙下印記,永生不忘一般。他向她作揖道別,她起身說要送他。崔尚州這次沒有拒絕。

等到兩人轉過身朝院門外走的時候,端惠赫然見榮箏站在門口,猶如泥胎塑像一般,有些詫異說道:“你不是說頭暈鼻塞嗎?怎么站在風口里?”

榮箏木然的說道:“我見郡主和七爺下棋就看住了,也不敢上前打擾。”

端惠笑道:“你隔得那么遠怎么能看清我們是怎樣下的?”

榮箏道:“近了你們就發現了,也不會再好好下棋了。”

崔尚州和端惠、榮箏道別。

榮箏失神的看著崔尚州的身影漸漸遠去。端惠在她旁邊笑問道:“聽說你今天又去幫忙干活了,你累不累?”

榮箏搖搖頭說道:“不,下午我沒去,上午只是幫她們搭了一下架子,一點也不累。”

“既然病了就好生養著,可不許逞強。這里不比在家方便。我要是沒照顧好你,君華回來肯定要怨恨我。”

端惠見榮箏有些無動于衷的樣子,也不知她說的話榮箏聽進去了多少,嘆息說:“你要是不舒服還是回去躺著吧。可不許再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