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面前那人頭更低了兩寸,“方才屬下在府中見到一道黑影,一路追蹤,沒想到那人身手極好,屬下讓他給溜了,特來請罰。”
“府中?何處?”景欽眉心輕顰,還是含著澹澹笑意的嗓音,卻低了一度。
跪在地上那人身子俯得更低了,半晌才微微顫著嗓回道,“明月居!那道黑影是從明月居縱出的。”
“啪嗒”一聲響,景欽手邊的矮幾上,一只茶盞硬生生裂在了他的掌中。
徐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半蘭捧來一盞熟水,伺候著她喝下,負雪則只是束手站在一旁。
“紅纓呢?”徐皎潤了潤喉,方問道。
“婢子來時,她正好要出門去,說是得了郡主的吩咐,去一趟長公主府。”負雪答道。
徐皎淡淡一點頭,轉頭對著半蘭道,“我今日未去長公主府,不過是略有些頭疼,睡了一覺已是好了許多了。可我怕一會兒百壽堂和母親那里知道了會擔心,半蘭,你跑一趟,寬寬她們的心。下晌我好些了,去給她們請安。”
半蘭屈膝應了一聲“是”,轉身去了。
徐皎望著負雪眼下明顯的暗影,嘆了一聲道,“昨夜一宿沒睡吧?”
負雪沒有應聲,徐皎也知道答案。
“放心吧!昨夜我已是去見過她了,她雖傷得不輕,但好醫好藥地養著,過上些時日就好了,不礙事兒。”徐皎語調淡淡道。
“昨夜?”負雪的表情卻是瞬間破了防,本來想問什么,可許是陡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幾轉后,神色有些凝重起來,“那紅纓……”
徐皎容色淡淡,“是我特意讓她去的!借著這件事,我得看清楚她可不可用。”
“若是她告知了長公主殿下……”負雪仍是憂心忡忡。
“到時再說!”徐皎既然敢放了紅纓出去,就不怕可能會面臨的麻煩。“對了,這個東西,你替我收好!”徐皎從枕下將從徐皌那里拿來的那個物件兒取出,轉手遞給了負雪。
負雪接過一看,自知要害,忙鄭重應下,“對了,娘子,今日正是與安大夫約好的日子。”
說的是早前徐皎交代負雪查趙夫人所喝之藥的事兒,沒想到的是,琴娘太過小心,光是弄到藥渣都花了負雪不少功夫。
徐皎便也更加的慎重,不敢輕易將藥渣隨便拿去哪家藥鋪勘驗,便將藥渣分了幾份,讓負雪帶去鳳安外的城鎮尋藥鋪分別查驗,之后再又將那些藥材謄寫成方,可這方子全不全就不好說了,又為了尋一個妥帖的人,很費了一番心思。今日,便是與大夫說定,告知結果的日子。
徐皎對這樁事也是在意得很,點著頭囑咐負雪“千萬小心”,見她雖然面有倦色,可jing氣神兒比起最開始已全然不同,看來,放下了對徐皌傷勢的憂心,負雪還是很讓人放心的。
送走了負雪,半蘭也回來了,伺候著徐皎用了點兒吃食,徐皎掩嘴又打了個呵欠,神色倦倦地說再睡會兒。
挨在枕上還真沒一會兒就睡熟了,再醒來時,已經是下晌了。
紅纓也回來了,向徐皎復了命,徐皎二話沒說,只言她辛苦了,揮揮手讓她自下去歇著。
補夠了覺,徐皎又生龍活虎了,特意去了百壽堂和正院轉了轉,讓吳老夫人和趙夫人放了心,回到明月居時,負雪已經回來了,可臉色卻并不怎么好看。
徐皎一瞧,心里就“咯噔”了一聲,勉強按捺下心中的焦切將半蘭支開,這才疾聲問道,“如何?”
負雪嘴角翕張,幾度欲言又止。
她越是這般,徐皎越是著急,“到底怎么回事兒你倒是說呀,想急死我啊?”
負雪不敢再耽擱,一咬牙道,“那張方子安大夫仔細查驗過了,又自己估摸著配伍了幾種劑量,可不管是哪種劑量,只怕都逃不開一種病癥……”負雪深吸了一口氣,“郡主!若是那藥果真是夫人用的,沒有別的差錯的話,夫人得的怕是癔癥。”
“癔癥?”徐皎面色一白,耳里嗡嗡作響,負雪要上前扶她,被她伸手擋住了,徐皎扶著邊上的椅子,慢慢坐了上去,深緩了兩息,語調微顫道,“你的意思是,母親她……瘋了?”
那兩個字輕飄飄,從唇中吐出,好似不帶半分重量,可只有徐皎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重,要說出又有多難。
負雪沒有說話,斂目垂首,沉默,就已是答案。
徐皎擺了擺手,“知道了,這事兒不可外傳。我再好好想想……”
“郡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咱們不能直接問夫人,可琴娘必然是清楚的。”負雪意有所指。
“琴娘對母親忠心,母親不讓她說,她決計不會開口。若我果真是景玥,那一切還好說,可我不是,你我清楚,琴娘亦再清楚不過。這樣要命的事兒,她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我坦白。”
“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只盼著只是誤會一場。”
徐皎閉了閉眼,這人啊,果然不能隨意熬夜的,這才一個晚上沒睡,也補了那么久的覺,本以為沒事兒了,怎么突然又沒有力氣了?
“今日辛苦了,你昨夜也沒有休息好,早些下去休息吧!”徐皎對著負雪揮了揮手。
負雪嘴角翕張了幾下,還不及說什么,就聽著外頭腳步聲起,竟是半蘭去而復返了,“娘子,二郎君來了!”
居然還帶了這么一句話?
徐皎揚目一驚,與負雪互覷一眼,極快地整理好了面部表情,笑著迎了出去。
景欽負手立在花廳內,正望著廳內掛著的一幅徐皎畫的荷花圖,看得甚為專注的樣子。
“二哥哥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若是有什么吩咐,差二水來說一聲就是了,又何須你親自跑一趟。”徐皎甜甜笑著,心里卻是想著,無事不登三寶殿啊,這一位不管私底下怎么樣,明面兒上可是奉行的君子之風,這幾個月來,景鐸倒還時不時往她這明月居來,景欽……卻還是頭一回。
何況,自從那次她醉酒而歸,兩人說了那一番心照不宣的話后,他們之間除了每三日往來一回的功課和批注之外,幾乎沒有了交集。
所以,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來訪,真是讓徐皎覺得烏云罩頂,除了不祥,還是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