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295章 鍋從天上來

赫連恕將她推開,見她一臉茫然,不由嘆一聲,“看來,你是手上傷著了也不知道啊!”

徐皎順著他目光去處一望,這才瞧見她手背上有一道劃傷,算不上很深,卻不短。

瞧見傷口,徐皎這才覺得疼起來,輕嘶一聲,蹙著眉心看著道,“應該是方才不小心被那刀尖給劃到的!”

赫連恕已經坐了下來,將她那只受傷的手拉過來,從她的“急救箱”里拿出烈酒,給她清洗了傷口,又涂上了赫連家“家傳”的金瘡藥,許是怕她疼了,途中還不時輕輕給她吹吹。

徐皎這會兒哪里還覺得疼啊?另外一手托著腮,美滋滋地看著赫連恕那棱角分明的側顏,“阿恕真好!”張口就是彩虹屁。

“哪里好?”赫連恕挑眉望她,轉而將那些瓶瓶罐罐往急救箱里收攏。

“哪兒哪兒都好,沒一處不好!”徐皎捧著臉,瞇瞇眼笑望著他,滿眼的癡迷,那一句話說來更是真誠無比。

即便赫連恕明知是馬屁,卻也被這記馬屁拍得通體舒暢。

“阿恕,今日的事兒你怎么看?還有……你將墨啜翰揍成那樣,那位會不會問罪于你?”膩歪了一陣兒,緩解了今日生死一線的驚怕,徐皎神色一正,說起了正事。

聽她問起這個,赫連恕微勾的唇角緩緩抿緊,雙眸亦是隨之冷沉下來,“今日的事,定是會有個說法的。至于墨啜翰……不是他自己說的,狩獵場上,各憑本事,生死自負嗎?我只是揍他,又沒有打殺了他,被揍是他自己本領不濟,哪里怪得到我身上?”

徐皎聽著,對于此事心口倒是一松,略一想,也是,換做之前赫連恕將墨啜翰揍成這樣,即便是做給北羯使團看的表面功夫,顯帝怕是也會斥責他一番。可經過今日這番刺殺之后,情勢已是不同了。

至于今日刺殺之事,包括后頭來追殺她和李熳的那些刺客……徐皎瞄了一眼赫連恕冷沉的側顏,她心里有計較,赫連恕只怕更是清楚明白。

“阿恕!”徐皎突然朝著赫連恕張開雙臂,意思再明顯不過。

赫連恕怔了怔,過了片刻,到底是傾身上前,略帶兩分僵硬地讓她抱住。

徐皎像安撫孩子一般輕輕拍著他的背脊,“我沒事,我在你身邊,會一直在你身邊!”

赫連恕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外間卻是響起了狄大的聲音,“郎君,陛下傳令,讓你立刻過去。”

兩人微微一僵,分開來,四目相對,都是明白今日這事兒到底還沒有完。

“你好好歇著,我去去就回。”赫連恕抬手將徐皎的發絲抿到耳后,輕聲道。

徐皎點了點頭。他傾身過去,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吻,這才起身,大步往屋外而去。

聽著熟悉的靴子響漸漸遠不可聞,徐皎渾身脫力地躺回軟榻上,今日還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日啊,這會兒松懈下來,才發覺她哪里只是腳踝和手背疼啊,分明是渾身都疼。

躺了一會兒,她心里到底有事,怎么也睡不著,就在從榻上翻身坐起,要張口叫人時,就見著李熳的貼身侍婢,喚作青芽的腳步匆匆而入,到得近前,朝她屈膝行了個禮道,“郡主,我家娘子差婢子來回稟,說是負雪幾位姐姐都回來了。”

負雪回來了?徐皎更是再躺不住了,騰地一下就是從榻上爬了起來。

負雪等人平日就住在徐皎所住偏殿的廂房里,徐皎被青芽扶著單腳跳著到了那里時,正好瞧見好些個侍婢都在忙里忙外,還有人端著一盆盆的血水從屋里出來,徐皎即便心里有了準備,看著時心下還是一咯噔,抿著嘴角上前去,對紅著眼,渾身血跡站在門外的蘇勒促聲問道,“傷得很厲害?”

蘇勒聽著她的問,卻是愣了片刻才將目光從門洞的方向移過來,略帶僵硬地朝著徐皎一拱手道,“都受了些傷,眼下大夫在里頭處理呢,只負雪傷得重些,傷在后背,都見著骨頭了,怕是要受好些罪......”

徐皎聽到這兒也等不及了,讓青芽趕忙將她扶著進去。

蘇勒愣站在原處,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門洞的方向,平日里多么伶俐一人,今日就好像丟了魂兒一般。

“蘇大人。”有人急匆匆沖了過來,對他道,“文執的骨頭怕是要固定,咱們人手不夠,你得過來幫著將他壓住。”

蘇勒“哦”了一聲,又望了一眼那門洞的方向,這才一咬牙,轉身匆匆而去。

不遠處墻角處站著一人,正是李熳,她已經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裙,面色仍是有些蒼白,越發顯得一雙眼睛黑黝黝的,望著前頭廂房的方向,想著方才負雪幾人被送回來時的模樣,想到方才她們在禁苑中,拼死護她和徐皎的情形,想到那一盆盆被端出來的血水.......她突然覺得自己再站不下去了,緊緊咬著下唇,驀地扭頭,轉身走了。

靈泉殿充斥著淡淡的血腥氣,結成一片低迷的薄霧。此時,顯帝所居的紫陽宮內,氣氛亦是凝重萬分。

“朕讓你們說話,怎么,都啞巴了不成?”顯帝沉聲喝道,語調里滿滿的,盡是慍怒。“這皇家禁苑之中竟然埋伏著那么多的刺客,而你們......紫衣衛和緝事衛,都是號稱探子遍天下,這天下沒有人與事能躲過你們的眼睛與耳朵,結果呢?在你們的重重防護之下,朕居然還險些被刺客刺殺了,你們倒是說說,這事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顯帝在禁苑之中遭遇刺客之事,他暫且沒有宣揚出去,知道的人并不多,這紫陽宮中站著的,除了紫副統領、赫連恕這兩位知情人外,便還有被匆匆叫來的紫衣衛統領。

顯帝話語中不難聽出龍顏大怒,他們幾人都是忙跪下請罪。

默了片刻,紫衣衛統領才開了口,面具后的嗓音傳出,略帶了點兒年紀,尚算沉穩,“陛下,卑職方才已是仔細盤問過副統領事情的經過,既然事情已經很是清楚,這伙刺客會北羯話,頸下有那刺青印記,身上還帶著北羯人的狼哨,咱們就該向北羯使團求個說法才是。這禁苑的防守按理不該出紕漏,除非這些人一早就是隨著一道來的,這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禁苑之中。”言下之意,就是北羯人無疑,無需再議。

顯帝沒有應聲,只是沉默著思忖了片刻,轉而望向一直沒有言語的赫連恕及紫副統領道,“你們呢?你們二人是何看法?”

誰知,赫連恕也好,紫副統領也罷,兩人都好似在等著對方先開口一般,盡皆沉默。

顯帝眉心一蹙,直接點了名,“赫連愛卿,你先說!”

赫連恕卻是拱手道,“今回狩獵,陛下近身護衛事宜本就由臣和緝事衛負責,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臣……不敢說話!”

“照你這話,朕昨日將護衛之權移交給了紫衣衛,今日便出了刺客,還是朕自作自受了?”顯帝哼聲道。

“臣惶恐!”赫連恕與紫衣衛兩人都將頭埋得更低了兩分。

“只怕就是刺客趁著緝事衛和紫衣衛剛剛交接之隙,抓準時機這才敢如此大膽!本是朕命你率隊與北羯一戰,你也是奉了圣命,朕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怪罪于你,朕豈非成了昏君了?朕讓你說你便說,再推辭,朕可就真要罰你了!”

“是!”赫連恕聲音仍是漠然沒有什么變化,可身子卻弓得更低了些,惶恐之姿更甚。略作沉吟后,這才道,“臣的看法與紫統領不同,刺客之事是否真與北羯相關,還有待商榷!”

“哦?”顯帝挑起眉來。

“如紫統領所言,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北羯,就是如此,臣才會懷疑是有人刻意將事情栽贓到北羯身上,以期脫身與嫁禍,破壞兩國和談之事。”

“畢竟,如今翰特勤與匐雅郡主都在鳳安,在陛下身邊,若是陛下認定了事情是北羯做下的,他二人又豈有活路?”

“赫連都督此言差矣,萬一那些人就是打的一箭雙雕的主意呢?既想刺殺陛下,又想讓翰特勤有來無回呢?”

一箭雙雕?赫連恕一默,這位已經不怎么管事的紫衣衛統領倒還算敏銳。“紫統領這說法倒也新鮮,聽紫統領的意思,是已經猜到背后之人是誰了?”

紫統領未曾直接回應他,而是朝著顯帝一拱手道,“陛下,北羯皇室之中亦有權力之爭。如今,處羅可汗也到了要挑選繼承人的時候了,雖說眾皇子中翰特勤母家強大,呼聲最高,可還有個墨啜赫呢?臣可聽說此人戰功彪炳,最是好戰,而且聽說,他對大魏很是仇視,怕是會反對咱們兩國和談也說不定。再加上翰特勤來了鳳安,若是被他加以操作,讓翰特勤死在了大魏,那么不只是會斷了兩國交好的可能,還除去了他繼承汗位最大的競爭者,這可不就是一箭雙雕嗎?”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這就是了!赫連恕半垂的眼中閃過一道幽光,這句話是他從徐皎那兒聽來的,早前雖聽懂了字面意思,卻沒有多大的體悟,如今,這體悟卻是再深刻不過了。不得不說,紫統領的分析還是很有理有據的,若不是他就是墨啜赫本尊,又確實沒有做過此事,他都要信了。

“墨啜赫?紫統領這說辭可有證據?”顯帝又問道。

“證據......這些都只能證明是北羯人所為的證據,至于是何人所為,不過.....只是臣的推測罷了。”紫統領的語氣弱了兩分。

“紫統領這一兩年來不怎么管事,看來將紫衣衛的規矩都忘了。紫衣衛在朕面前說話,如今是只講推測,不講證據的嗎?”顯帝聲音往下沉了一度,紫統領登時嚇得將腰又彎了兩分,鬢角已經隱隱可以看見被冷汗浸濕了,那面具下的一張臉這會兒還指不定多么難看呢。

紫統領不敢再開口,顯帝的目光冷冷瞥向紫副統領,“你上峰的說辭你怎么看?”

“統領的說法不無可能。只是那個想要一箭雙雕之人未必就是墨啜赫,也有可能另有其人。”紫副統領面具后傳來的聲音仍是溫雅。

卻是一陣見血!赫連恕的目光閃爍了兩下。

“那你所謂的另有其人是何人?”久久沒有個結果,顯帝眉眼間已現出隱隱的不耐煩。

“自然是心懷不軌,不想北羯與大魏交好之人。至于究竟是誰,臣......不敢妄言。”

“啪”一聲,顯帝用力一拍椅扶,“說來說去,居然還是不知道?不敢妄言.....你們不敢妄言,難道要將這妄言的機會送到北羯手中不成?”

“陛下,唯今之計,此事是個什么說法,其實全在陛下。”赫連恕弓身道。

“什么意思?”顯帝眉峰緊攢。

“陛下得天承命,真龍護體,自是遇難呈祥,既是龍體未損,此事便可大可小,端看陛下是否還是秉承初心,要與北羯交好了。”輕描淡寫一句話,讓整個殿內都是安寂下來,落針可聞。

顯帝沉吟片刻,又抬抬手道,“赫連愛卿接著說。”

“如今證據擺在面前,陛下大可向北羯討個說法。要戰還是要和,陛下心中拿定主意就是,總歸是北羯理虧,咱們占著理字一頭。”赫連恕的語調仍是四平八穩,未見波瀾。

“陛下,此事只怕就是有心人不想北羯與大魏交好所施的離間計,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讓他們得逞,而且如赫連都督所言,咱們占著理,和談之時大可好好談談條件。”

顯帝神色莫名瞥了一眼赫連恕,再望向紫副統領,嘴角牽起一抹莫名的笑痕,“難得......你二人倒是想到一處去了。”

這么一句話,卻是讓紫副統領背脊陡然驚起了一陣寒意。

只是顯帝不過一句話,就收回了視線,面上更是展開笑來,朝著他們一揮手道,“好了,你們的意思朕聽明白了,朕還得好好想想。今日辛苦幾位愛卿了,你們兩位先退下吧,赫連愛卿留下,朕還有話與你說。”后頭那句話是對著紫統領和紫副統領說的。

倒好似剛才那句話當真只是隨口一言,別無深意一般。紫副統領將思緒壓在眸底,應了一聲,與紫統領一道弓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