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335章 橋歸橋,路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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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皎自然是依著孝女的規矩向她們還禮。

長公主和王菀忙上前來,長公主親自蹲身將她扶起,端詳著她沒有血色和好像一夜之間就失了神魂的臉,長公主眉心蹙起,最后卻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母親已經去了,你能表的最大孝心便是讓她走得安心。”

徐皎眼睫微微一顫,驀地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望著長公主。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過日子!這樣,你母親才能安心,本宮也才能安心!”長公主深深望進她眼里,一字一頓道,明明是輕飄飄的話語,落在心上,卻重若千鈞。

語罷,她又拍了拍徐皎的肩頭,站起身來,轉頭向靈堂外走去,卻是在靈堂門口站住了。

徐皎望著她的背影,本來已經干澀的眼睛突然又泛起潮意。

她身邊王菀卻是屈膝在她身邊跪了下來,沒有多話,只是抬手將她緊緊抱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一會兒后,才在她耳邊輕聲道,“夫人出殯那日,我會與你一起。”

徐皎微愕,沙啞著嗓音道,“你不必為我如此,我沒事兒的……”王菀身為宮妃,出宮吊唁已是不合規矩,何況還要與她一起送葬?

王菀卻沖她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會請準陛下,那樣的日子,我想陪在阿皎身邊。”

徐皎望著她,眼中水光閃動,良久,輕輕應了一聲“好”。

吊唁的人果真不少,景尚書又特意從弘法寺請了法師來為趙夫人念經超度,整整三個日夜,梵音輕唱,徐皎便也沒日沒夜地聽著。

只是那日長公主來與她說了那一番話后,她總算沒有再如之前那般滴水不進,寸步不挪就只跪在趙夫人靈前了,負雪她們為她端來吃食時,她會用些,赫連恕勸她歇息時,她會乖乖聽話,去躺一會兒,睡不睡得著不說,但起碼能夠闔眼歇息一番。

見她這般,赫連恕與她身邊那幾個侍婢都是悄悄松了一口氣。

而景府上下有條不紊地操持著喪事,大房的人都在外頭忙著,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到徐皎跟前來討她的嫌,一切尚算平靜,眾人也都盼著能夠一直平靜下去。

這一日,是趙夫人出殯的日子。

清早起來,天便是灰蒙蒙的,不一會兒就飄起雨來。雨不大,細如牛毛一般,被風吹著,斜斜落下,漫無邊際。

徐皎在王菀和周俏、崔文茵等人陪同下默默走到靈堂,一會兒時辰到了,便得起棺。

此時景府內人也不少,一路上徐皎幾乎都在與人點頭致意。雖然各府多會設路祭,可卻還是有不少人家為了表示親近,會直接與他們一起送棺而出,這都是人情,不得不領,因而徐皎禮數周到。

誰知到了靈堂前,她面色卻是驟然變了,推開王菀攙扶她的手,疾步上前,抬手就是指著跪在棺木旁的人,厲聲道,“你為何會在這兒?”

那人與他旁邊站著的人一起抬起頭來,一模一樣的孝服,一般無二的兩張臉。許是因為戴孝,景鐸換下了那一身夸張的公孔雀裝扮,這是頭一回,大家覺得景大郎君與景二郎君長得這般相像,幾乎到了難以分辨的地步。不過,按著規矩,跪在棺木旁的自然該是長子。

眾人心有唏噓的同時,對眼前的情景更是好奇,方才對著眾人尚且禮數周全的迎月郡主,緣何對著兄長卻是臉色不善,語調憤怒,眼神凌厲?不是說,迎月郡主與兩位堂兄的感情尚算不錯嗎?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傳聞都是真的?趙夫人之死與嚴夫人有關?所以,兄妹不成,要變仇人了?

誰能想到來送個葬還能瞧見這么一樁熱鬧?眾人都息了聲,卻個個都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

被徐皎拿眼睛瞪著的景家兄弟二人,首當其沖的便是方才跪在趙夫人棺前的景鐸,望著徐皎,雙目幽暗道,“這是祖父的意思。叔父與嬸娘沒有兒子,你沒有兄弟,祖父讓我以孝子之禮摔盆,送嬸娘……”

“不必!”徐皎卻是驟然打斷他,語氣生硬而堅決,“我父親母親是沒有兒子,可他們有我這個女兒在,也有女婿,摔盆之事有阿恕,就用不著勞煩你們了。”

說著,徐皎轉頭在人群中逡巡著赫連恕的身影。

“阿皎……”景鐸喉間微微一哽。

徐皎卻因著這一聲而目下微閃了閃,驀地轉頭瞪向他們,面上一厲,道,“你們想就這么將事情了結?癡心妄想!”說著的同時卻是“唰”的一聲將袖中的匕首抽了出來。

“阿皎,你要做什么?”景鐸目色一深,景欽卻是沉聲道,說著,已是朝徐皎伸出手去,“將匕首給我!還有,莫要胡言亂語!”這一聲斥責中帶著兩分急切,目光亦隨之往人群中一睇。

“胡言亂語?”徐皎嗤聲,“是不是胡言亂語,二哥哥那日親眼所見,最是清楚不過。為了給嚴夫人脫罪,你們倒是話風一致,反倒是我成了胡說八道,兩位哥哥真是孝順!”

徐皎幽幽笑著,那眼神凄涼,目光卻漸漸失了穩,“既是如此,不知二位哥哥可能代母受過,稍解我這心頭之恨?”徐皎說著,手里匕首一個翻轉,銳利的刀尖已是直指景家兄弟二人,話中深意再明白不過。

人群中不少人驚得抽氣,更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阿皎,你莫不是瘋了?”正在這時,人群后頭傳來一聲低斥,緊接著,景尚書快步走至,一雙眼睛微瞇望著徐皎,眼底的不悅顯而易見,往左右一瞥,便是道,“你們還愣著做什么?二娘子經歷喪母之痛,有些神志不清了,還不將她扶下去請大夫來診治?”

“別過來!”徐皎揮舞了一下匕首,神情凄厲,“你們非但是要包庇殺人兇手,如今還要將我的嘴也給堵嚴實了不成?我告訴你們,做夢!”

“還不將二娘子扶下去?”景尚書雙眸一厲,又陡然喝道。

他身邊那些護衛忙應了一聲“是”,腳下一動,便要往徐皎靠過去。

“我看誰敢?”人群中斷然一聲冷喝,一隊玄衣緝事衛擠開人群圍攏而來,將徐皎身遭密密護住,一身孝服的赫連恕大步而來,面沉如水走至徐皎身側,一雙冷銳的眸子從景家幾人身上冷冷掃視而過。

景尚書急得微微變了臉色,“赫連都督,阿皎傷心過度,行為過激,難不成你也不懂事嗎?這可是你岳母的靈堂之前,今日是她出殯之日,你難道果真要由著阿皎胡鬧,不只要誤了時辰,還要血濺靈前?阿皎,你真要你母親死不瞑目嗎?”景尚書說著,一雙眼睛又往徐皎瞪去,眼里已是怒火滔天。

“到底是什么人讓我母親死不瞑目?當真是我嗎?”徐皎反問道,一雙眼睛已是赤紅,緊握匕首的手更是克制不住地微微顫動起來。

赫連恕抬起一只手輕輕覆在她顫抖的那只手上,徐皎微紅的雙目轉而睞向他,他卻沒有看她,冷眸如霜,目光冷冷睇向景尚書道,“祖父不必多言,我再叫你一聲祖父,是看在阿皎的面兒上,于我而言,讓阿皎順心,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有什么要緊?”

赫連恕一番話語平平淡淡,沒有半點兒起伏,卻擺明了要為徐皎撐腰,而有他在,景府這點兒護衛哪里有什么用?

“你……”景尚書臉色變了,咬牙卻只吐出一個字便滯住。

徐皎沒有看他,目光直直落在景家兄弟身上,“大哥哥二哥哥今日想以孝子之名為我母親摔盆送葬,是料定我為了讓母親順利下葬,便會忍下這口氣,你們便可以輕飄飄將事情揭過去了?”

“那你待如何?當真要與我們對簿公堂不成?你哪里來的證據?”景欽冷聲道。

徐皎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直直落在景鐸面上,“有些事情不管有沒有證據,勝算幾何,不得不為,這是我的孝心。方才我的話二位兄長也聽見了,你們又是否能為了你們的孝心,代母受過?”

“你待如何?”景鐸淡淡挑起眉來。

徐皎沒有說話,將手中匕首端得穩穩,目光與刀尖一般銳利,意思再明顯不過。

景欽似拉了景鐸一把,景鐸卻是上前一步,目光不閃不避地迎視徐皎道,“若我應了,二妹妹能饒過我母親一回?”

“不知!”徐皎應得干脆,“要試試才曉得!”

景鐸的回答是一步步往徐皎走去,直到他的胸口抵上了徐皎的刀尖,他目光鎖定在徐皎面上,一雙眼尾輕挑,自帶風流的桃花眼幽深,薄唇輕啟道,“那便來吧!”

“讓我來!”景欽走上前來,卻被景鐸伸手攔了開來,他一雙眼仍是膠著在徐皎面上,“我是長子,自該由我來受!”

四周圍觀的人一陣唏噓,誰能想到平日里只知聲色犬馬,半點兒不著調的景大郎君關鍵時刻居然這般的有擔當,還真有長子長兄的風范呢!

徐皎望著他,卻是目光閃動了一下,端著匕首的手有一瞬的顫動,下一瞬,便往后急縮,景鐸卻好像早料到了一般,徒手抓住她的手,就勢往自己處一拉——

“啊!”四下里有女眷失控地驚叫了一聲。

徐皎雙目圓瞠,耳畔清晰地聽見利刃穿透皮肉的刺啦聲,哪怕她奮力地掙動了下手,卻還是只能讓匕首偏離了些許方向,眼睜睜瞧著那匕首沒進了景鐸的左肩,有殷紅的血轉瞬便從那傷口處浸了出來,染上雪白的孝服,格外明顯。

景鐸一雙眼睛卻沒有半分閃爍,仍是定定注視著徐皎,輕聲問道,“這樣,二妹妹可滿意了?”

徐皎怔怔與他對視著,半晌難言。

景鐸便是抓住她的手,往反方向一拉,將那匕首從皮肉之中又拔出,那血瞬時流得更快了些,他面上表情卻沒有半分變化,“若是還不夠,那再來一下吧!”

說罷,便又拉著徐皎的手,帶著那匕首往他胸口處刺去。

徐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奮力掙開了他的鉗制,“哐啷”一聲,匕首從她手中脫落,跌在了地上。

徐皎面色有些發白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匕首,這才緩緩抬起頭望向面前的人。

他左肩之上綻開了一朵血色的花,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朵花越開越大,而他的臉色在那血色的映襯下,卻越發的蒼白。

他的兄弟扶著他,他卻筆直地站成了一竿竹,一瞬不瞬望著徐皎。

徐皎咬了咬牙槽道,“兩位兄長果真孝順。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這一刺,我們兄妹的情分也算到頭了,從今往后,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還姓景,卻是隨我父,左右我父母都已不在,自此,我便是孑然一身。”徐皎說罷,轉開頭,不再去看景家兄弟,而是“撲通”一聲在景尚書跟前跪了下來。

“祖父,孫女不孝,委實無法為了大局忍下殺母之仇,往后只能離了祖父跟前,不再討祖父的嫌,不能承歡祖父膝下,還望祖父保重。”說罷,便是重重一個響頭磕在了地上。

抬起頭來時,額頭上已是一個紅印子,她膚色白,看上去便顯得格外明顯。

赫連恕看著,眉心便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徐皎不等景尚書說話,便是徑自起了身,直直走到赫連恕身邊,輕聲道,“時辰到了,咱們送母親走吧!”

赫連恕一雙眸子靜深似海,睞著她點了點頭,側過眸子往身后一睇,他帶來的手下便是心領神會地一抱拳。

小夫妻倆一道走到趙夫人靈前,雙雙跪下,徐皎捧起了靈位,聽著那屬下揚聲道,“吉時到,起棺!”

赫連恕抱起那個瓦盆用力摔了下去。

“哐啷”一聲脆響,瓦盆摔了個粉碎,同時哀樂起,紙錢漫天飄飛,好似下起了一場極大的雪,遮天蔽日,滿目哀戚。

趙夫人的棺槨被八個jing壯小伙抬起,扛在肩上,緩緩隨著那哭聲與哀樂,一步步走出了景府……

景尚書是氣得一時語噎,沒有說出話來,見他們小夫妻倆果真是顧自行事,帶著送葬隊伍出了府,這才醒過神來,吹胡子瞪眼還未說出話來,那頭景鐸卻是一個踉蹌,險些往地下栽倒。

景欽連忙將他緊緊扶住,景尚書回頭一看他衣襟上那一大團還在擴散的血漬,以及他蒼白的臉色,面色一變,促聲對著海叔道,“快!去請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