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344章 情字,自古無解

“你若想害死他,那便盡管不放手,將他死死絆住吧!”那眼神與嗓音好似帶著怨毒的詛咒,讓徐皎心底驟然發寒。

說完這一句后,惠明公主也再待不下去了,驀地便是扭頭,鉆出馬車,摔簾而去。

赫連恕轉頭瞥向徐皎,她亦回頭看他,甜笑依然,可那張臉的臉色卻有些發白,連帶著那笑容看上去便也成了強顏歡笑,落在赫連恕眼中,便是讓他心尖一掐,疼得厲害。

“別多想,她是遷怒于你。”赫連恕沉聲道。

徐皎望著他,搖了搖頭,是遷怒,可那些話是真是假,她清楚,他也明白。

徐皎斂下眸色,轉而問起了別的,“你最后對她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荷苑那日后來你與她單獨在屋里說了會兒話,她必然對你說不出什么好話來……”赫連恕略頓了片刻,才道。

“但她至少那時沒有再對我動手!”徐皎想,任何一個母親,再怎么樣,也是會顧及自己親生孩子的吧?就像她來這一趟,雖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卻確確實實也是為赫連恕的安危憂心,這一點,徐皎還是看得分明。

赫連恕自然聽出了徐皎的言下之意,卻仍是冷聲道,“她行事會做個表面好看,絕對不會留下把柄讓李家以后受人詬病!”既然已經落了痕跡,她自然只剩收手一途。

徐皎輕垂雙目,不語。

赫連恕看她一眼,抬起手輕叩了一下車廂,馬車便是晃晃悠悠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沉吟道,“那夜其實是狄大擅作主張,只是運氣不太好,正好撞上紫衣衛往兵部巡察,不過,我后來問過方知,她在之前見過狄大,狄大之所以鋌而走險,都是被她話里話外促成。”

“她想做什么?”徐皎心驚,她不知道狄大與赫連恕幾乎算得一體嗎?狄大若是落入朝廷手中,那赫連恕豈不也要受牽連?

“北羯十五萬兵馬已是齊備,可大可汗遲遲沒有揮兵南下,她和李家大抵是有些等不及了。”赫連恕一雙眼睛冷凜如冰。

徐皎心中亦是一凜,望著赫連恕的眼神陡然就變了。

赫連恕見她用一種又是心疼又是同情的目光將他看著,愣了愣,反應過來后,嘆了一聲,抬起手習慣性地壓了壓她的頭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并不想要我的命,至多只是想逼著我離開,或是借由我使些別的法子,讓大可汗快些動作罷了。”

徐皎望著他那一雙點漆般的雙眸,覺得有些看迷了眼,過了片刻,才“哦”了一聲。

李家怕是果真等不得了。如今各地民亂四起,顯帝又下令讓各節度使出兵就**亂,李家必然會借機生事,趁勢揭竿而起,可之前若有北羯十五萬jing銳大軍替他們牽制住大魏主力,那于他們強占先機,實在太有利。

她沒有問赫連恕是不是要走,又何時走,這些話題他們這些時日以來都是默契地避而不談。他們都知曉終有分別一日,卻總盼著這一日永不要來,或是晚來一些。

“那……我二哥哥他……”徐皎喉間微微一動。

赫連恕的雙眸隨之一黯,“他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那他……”徐皎雖然早有猜測,這一刻,還是不得不驚。

“他是你兄長,如今你是我妻,他不會讓你跟著我受牽連。”赫連恕沉聲道,雙目烏沉。

徐皎其實也明白,否則哪里會有追回的北境布防圖和伏法的“賊子”?可事涉赫連恕,她卻非要一個確切的答案不可。

“蓮房對景欽有情,知曉他要護你之心,更深知要護你便要護我,護狄大,可要護我們,哪是那么容易?那位那里總要給個交代,否則,無論是我,還是景欽,只怕都要吃掛落,蓮房她說,她心甘情愿,她是北羯子民,早前不知我的身份,多有冒犯,如今也算全了家國情義。”

赫連恕輕描淡寫說完一個女子生死的抉擇,兩人都沉默下來。

其實他們都明白,那些種種因由,最重卻在起先那一句,蓮房對景欽有情上。若說她是為了赫連恕,為了她所謂的家國情義,倒不如說她是為了景欽,為了自己無望卻又無法收回的一番情意罷了。

而這些,他們知道,景欽身為當事人,自然更不可能一無所知。

“這蓮房也算有才有貌,有情有義,與我二哥哥倒算般配,真是可惜了……”徐皎嘆了一聲,滿臉的惋惜。

抬眼就見赫連恕用一種有些奇怪的眼神將她看著,看得她莫名至極,狐疑地一蹙眉心,“怎么了?”

赫連恕搖了搖頭,“沒什么。”收回視線,嘴角卻控制不住輕輕一勾。罷了,在有些事有些人上,她這樣遲鈍也并非壞事,不告訴她更沒什么不好。

說起來,誰都是為情,而情字,自古無解。

兩日后,徐皎臨摹的畫得了,特意讓赫連恕去細看,若非赫連恕知曉那本就是假的,他只怕都要以為那就是原本的畫了,無論是紙的新舊程度,還是墨跡,居然都看不出半點兒瑕疵來。

赫連恕雖然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卻是對著徐皎豎起了大拇指,“沒有想到阿皎果真這般了得。”

徐皎被夸得赧然,這樣的事情說起來也并不怎么光彩,她以前念書時便熱衷于臨摹畫作,為此還專程拜了個師傅,那師傅祖上便是有名的蘇州片,專以仿造古畫為生,徐皎為了習得他的看家本事,可是九牛二虎之力都使出來了,直將那個沒有傳人的師傅討好得將她當成了關門弟子一般,將所有不外傳的技藝悉數授與。徐皎在這方面既有天賦,又肯用功專研,所以,不過兩年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做的仿作,那位師傅都難辨真假。

她之前已經臨摹過好些九嶷先生的畫作,只是并未特意作舊,可這回卻是要瞞過那位的眼睛,所以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從畫軸的材質、作畫用的紙、顏料到畫的年成,保管的好壞程度都考慮了進去,將老家本領都使了出來,反復比對過,徐皎確信已經做到了一比一,沒有半點兒偏差。

徐皎轉頭又拿出了另外一幅畫,畫的也是一樣的,但細微處還是有一點點差別,而且畫紙和墨跡都是新的,這自然便是她依著顯帝的吩咐給他臨摹的畫作了。

赫連恕仔細察看了一遍,點了點頭。

“不出咱們所料,那圖并不完整!”徐皎將她從早前那幅畫上所得的地形圖拿出給赫連恕看,只是與他們之前預料的不差,那地形圖明顯沒有頭尾,應該只是圖的一部分,并非全部。

“既然這畫已經畫好了,那你就可以送進宮去給陛下過目了。”赫連恕沉聲道。

“那若是他不肯將后頭的畫給我呢?”徐皎仍有隱憂。

“總得試過,他有疑心,可也有貪戀,若是讓他覺得事情說不得有成功的可能,他定會一試,只是你需把握好分寸,別讓自己置身險境。”赫連恕明知她是個聰慧的,可事涉她的安危,又哪里能真正放心?

“我明白!”徐皎點了點頭,“可是,我不能專程去給他送這幅畫吧,有些太著痕跡了。加上我如今算是重孝在身……”

“至于有孝在身,大魏朝并不像前朝那般苛刻,守滿三七也就可以除孝了。再過兩日,我會傳話給婉嬪,她許久未曾見你,心中想念,召你進宮理所當然。”

徐皎知道赫連恕與王菀暗中有些聯系,王菀當初入宮為顯帝妃嬪,暗地里也有赫連恕的推手,因而對他所言,并不怎么奇怪,頷首道,“我也正好許久未曾拜見過太后和母親了。”

果然,過了幾日之后,趙夫人的三七已滿,宮里來了人傳訊,說是婉嬪娘娘想念迎月郡主,特向陛下請了恩旨,著迎月郡主進宮一見。

徐皎將要帶上的東西收拾齊整,便是帶著負雪入了宮。

彩云早已得了吩咐,備妥了軟轎在宮門處候著了,徐皎上了軟轎,一路到了翠微宮。

秋意漸盛,翠微宮中有幾株銀杏,正在秋風中漸漸轉黃。

王菀便拉了徐皎兩個臨窗而坐,一邊吃著糕點,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一邊望著窗外的風景,格外愜意。

微風輕拂,窗邊的銀杏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微黃的葉兒在風里輕擺,再過些時日,便該是一樹驕陽一樹金了。

樹下有幾個內侍被彩霞使喚著在搬一些雜物,王菀本來正在說話的,卻是微微頓住,徐皎轉頭一看她,卻見她雙眸落在那幾人當中,一雙眼睛竟是比之從前見過的要亮燦。

徐皎的心口微微一跳,若有所思垂下眸子,掂起手邊一塊兒桂花糕,放在唇邊輕咬了兩口。

直到那幾個人從樹下走過,再瞧不見了。王菀這才收回視線,卻見對面徐皎正用一種莫名的目光將她看著,那目光看得王菀心頭驀地有些發虛,掂起一塊兒糕點喂進嘴里,笑問道,“阿皎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不是阿菀你說著說著就走了神嗎?我自然以為你有什么事兒。”徐皎嗓音淡淡回道。

徐皎這話一出,王菀便是垂了眼,似無意避開了徐皎的視線。

徐皎卻不容她逃避,輕聲問道,“阿菀,你對那個人到底是如何看的?你與他......”可有感情?男女之間,若是有了那方面的關系,誰知道能不能進而生出感情的共鳴來?

“我能怎么看他?”卻不等徐皎將話說完。王菀就打斷了她,雙目灼灼將徐皎盯著道,“他就是王家給我找來,幫助我能有孩子的人。其他的......他什么也不是。”

王菀的解釋來得又急又快,就好似怕人不相信似的。

徐皎卻聽出了些別樣的味道,可看了一眼王菀的樣子,只怕再多說,她也不會承認,說不得還會弄巧成拙。徐皎默了默,便暫且不提此事了,反而說起別的,“你說,這人是王家替你找來的?”之前王菀可未對她提過這一茬,早前她掛心著赫連恕,也沒有深問過。

王菀點了點頭,“是。”

徐皎面上就是帶出兩分隱憂來,“阿菀,這事情你心里要有個章程。王家除了你,可還有一個王皇后。”這個事情說到底便是給了王家一個拿捏王菀的把柄,若是......便是個大禍患。

“放心吧,阿皎,我入宮也差不多一年了,這宮中的爾虞我詐瞧得多了,我心中自有計較。”王菀顯然不想與徐皎說太多。

徐皎斂下眸色,端起茶水輕啜了兩口,又用了一塊兒點心,便起身告辭,往安福宮而去。

到了安福宮,拜見了太后與長公主。

徐皎見得太后那一頭霜白的頭發,瘦癯的面容,還有深凹的眼眶,心下便是沉了沉,太后瞧著越發不好了。

雖然心里這么想著,面上卻還是少不得說些俏皮話來逗老人家開心。徐皎對太后和長公主的感情有些復雜,她們既是顯帝的親人,對她卻也委實不錯,尤其是長公主,待她是真正好,她沒有辦法將她們當成親人來親近,卻也沒有辦法將她的喪母失親之仇都算到她們的頭上。總之,甚是矛盾。

長公主見她比之前清減了些,可jing神頭卻比趙夫人靈堂上見時要好了許多,心下稍安,拉著她又問了好些話,徐皎都一一答了,幾個人正說得熱鬧,便聽得外頭一聲唱名,“陛下駕到。”

長公主當下便是蹙了眉,抬起眼,極快地瞥了一眼身畔的徐皎,眼底狐疑一閃而沒。

不及再深想,一身明黃常服的顯帝已經笑著闊步而入,到得近前,拱手朝著榻上的太后一行禮道,“母后安好?”

太后淡淡揮了揮手,并不言語,臉上的笑容亦是淡了兩分,一副疲憊的樣子,輕輕閉上了眼睛。

顯帝恍若不見,轉頭又忙對屈膝朝他行禮的長公主和徐皎道,“皇姐與迎月不必多禮,快些請起。”

長公主和徐皎依言站直了身。

“陛下今日政務不忙嗎?怎么想到來安福宮了?”長公主容色淡淡道,明明是再平淡不過的言語,字里行間卻好似帶著隱刺一般。

徐皎方才就覺得太后對顯帝的態度有些不對勁,聞言,目下微微閃動,極快地瞥了一眼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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