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逃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阿史那佐穆一時沒有言語,不得不承認她說的還蠻有道理。
“上將軍!”徐皎朝著他眨了眨眼睛,暗夜里,那雙眸子清亮耀眼,越發像是天上星子一般璀璨,“你若要等墨啜赫來,怕是還得好些時日,奔波了一夜,我很是疲憊了,可以給我安排一個住處嗎?還有,我有些餓了,有沒有吃的?我不挑食,牛乳烤羊肉什么的都可以!”
阿史那佐穆“……”
“如果沒有的話,有奶酪奶餅什么的也可以,我不挑!”
阿史那佐穆額角青筋蹦了兩蹦,這位娘子,你有點兒身為人質的自覺嗎?
阿史那佐穆腹誹著,卻還是讓人給徐皎在石穴內靠巖壁的一側鋪了干草,又扔給她一件厚厚的狼皮披風,讓她別凍死了。
可那住處,徐皎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雖然她本身穿的就不薄,又有那狼皮披風,可卻也不夠暖和,何況這樣的境況,她能睡著才有鬼呢。
聽她嘴里有一下沒一下嚼著方才遞給她的肉干兒,一直就守在不遠處的阿史那佐穆瞪眼看過來,“不是說困得很了嘛,吃的和住處都給你安排了,你又不睡了?”
“上將軍不是知道我自來就是個不好伺候的嗎?”徐皎半點兒不怕自貶,回得很是恣意,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索性將身上的狼皮披風裹得更緊了兩分,從那張干草“床”上坐了起來。“左右也睡不著,上將軍,咱們不如來聊會兒天?”
“你要同我聊天兒?”阿史那佐穆挑眉驚道,瞥向徐皎時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就是瞇起眼來,下一瞬便是平緩了語氣,“好啊!徐娘子想要聊什么?”
“我聽墨啜赫說起,上將軍的生母是波斯人?”徐皎倒是不見外,張口就是問道。
阿史那佐穆更是沒有料到她居然會問起這個,神色一僵,望著徐皎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過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難怪了……”徐皎半點兒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似的,一臉的恍然大悟。
暗夜的另一頭,阿史那佐穆悄悄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垂在身側的手更是攢握成了拳頭,目光緊緊盯在徐皎面上,通常提到這個話題的人都不會說什么好話,從來不會例外,這個他本以為與眾不同的中原女人也是一樣。
阿史那佐穆嘴角輕勾,可那抹譏誚的笑尚未成型,徐皎說出口的話卻又一次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難怪了,難怪上將軍的眼睛偶爾會透著一點綠色,就與大漠之上的晴空一般,格外好看。”
好看……她居然說的是好看?阿史那佐穆微怔著望向徐皎,卻見她笑容明澈,眼神也是清亮,神色平定而認真,不見半點兒閃爍。她是偽裝得太好,讓人察覺不出半點兒端倪,還是當真說的是真心話?
“我就說嘛,這混血有混血的優勢,你看,你和墨啜赫兩人都是混血,可不能否認的,你倆就是長得比旁人更好看啊!”徐皎越說越是興高采烈。
混血?阿史那佐穆思忖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望著她的目光就又復雜了兩分,其他人都會罵一聲“雜種”,可在她口中聽來,這混血倒成了一樁很自然,甚至是讓人歡喜的事兒一般。
不過……夸他就夸他吧,為何非還要帶上墨啜赫一起夸?他長得是不錯,從年輕時到現在,說是風魔萬千少女也不為過,墨啜赫長得好看嗎?那一張萬年不化的冰塊兒臉有什么好看的?喜歡他的,怕不都是眼瞎吧?
哦!忘了,眼前就有一個眼瞎的,而且瞎得甚是徹底。
徐皎半點兒不知阿史那佐穆看著她,思緒已經飄得老遠,仍在滔滔不絕道,“而且不只長相方面有優勢,能力也是出眾,腦子也是活泛,試想,草原戰神與草原悍狼聯手,還怕不能成就一番霸業嗎?”
阿史那佐穆臉上的笑容已是深斂,“徐娘子說什么聊天兒,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我呢?有什么話就直說吧,用不著這么拐彎抹角的。”
“看吧,我就說了,上將軍的腦子就是活泛。”徐皎半點兒沒有被拆穿用意的尷尬,笑呵呵應了一句,卻也不忙著直入主題,而是笑著又問了一句,“上將軍的志向是什么?”
阿史那佐穆不知道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可他沒有對著一個女人討論志向的習慣,何況這個女人早前就已經將他騙得團團轉過了,如今看著也是包藏禍心,另有所圖,因而阿史那佐穆只是瞇眼看著徐皎,眼神中帶著探究與戒備,卻并不做聲。
沒有得到阿史那佐穆的回應,徐皎有些失望,嘆了一聲道,“上將軍不想回答我,看來,是在防備我呢!也罷,誰讓我早前確實有些不厚道,如今也算我自作自受!上將軍便不必開口,讓我來猜一猜。”
“上將軍定然與這草原上所有的男兒一樣,都有一顆雄鷹的心,想要建功立業,想要護衛族人,帶著他們過好日子吧?”徐皎一邊問,一邊眨巴著眼睛將阿史那佐穆笑望著。
這回不需對方回答,她又繼續笑著道,“說實在的,來草原之前,我從墨啜赫口中聽說了不少草原的事兒,來了之后,見過了一些事兒,心中更是感觸良多。”
“上將軍雖然未曾到過中原,但你既對中原的文化有所涉獵,想必對中原也有些了解。與草原不同,中原的百姓在和平年代,甚少為了吃穿而憂心,他們安居樂業,也不必擔心哪日便有更強大的部落為了搶奪資源對他們開戰,雖然也會有動蕩,也會有戰爭,但相對而言,每一個朝代的更迭,至少會給他們帶來數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和平。”
“上將軍是草原百姓尊崇的草原悍狼,理應為草原百姓們做些事兒才是。”
阿史那佐穆看著她,嘴角輕輕牽起,“徐娘子所說的,替草原百姓做些事兒指的是什么事兒?”
他那笑容里透著兩分譏誚,徐皎自是看得清楚,她在開口之前就已經預計到會面對什么,甚至比眼前更不堪也不是不可能,是以,她很是淡定,抬起一雙在夜色中更是沉靜明澈的眸子,穩而定地注視著阿史那佐穆道,“上將軍難道就從未想過,草原百姓有朝一日也可以如同中原的百姓一般,不用再流離失所,不必再時刻擔心來自其他部落的搶奪,也能安居樂業?”
阿史那佐穆嘴角的譏誚更深了兩分,“那根本就是異想天開,草原物資匱乏,天氣惡劣,如何能夠跟中原比肩?安居樂業?那是癡人說夢!我們祖祖輩輩就是這么過來的,爭搶、殺戮……這就是我們草原人的宿命!強者為尊,更是亙古不變的世道,不是誰輕飄飄說兩句話就能輕易改變的。”
“我自然知道要改變不容易,可是沒有試過,你又怎么知道不行呢?我們是沒有中原那樣得天獨厚的天氣和資源,可是我們有我們的優勢,我們處于西域與中原之間,雙方若是有貿易往來,咱們就可得利,還有……”其實徐皎這些日子閑下來時想過許多,此時才能張口就來,只是她急于說服阿史那佐穆,語調顯得有些急切,恨不得將她想到的那些都一一搬出來。
“這些……是墨啜赫想要借你的口告于我的,還是你自己的想法?”誰知,不等她說完,阿史那佐穆就是打斷了她,且緊緊盯著她問道。
徐皎一頓,繼而卻是平靜地回望他,“有什么區別嗎?我與他是夫妻,我們中原有句話,叫夫妻一體。何況,如今北羯的百姓也喚我一聲齊娜,在其位謀其政,我有責任為他們謀求更好的生活。”
阿史那佐穆看著她那一雙清澈的眸子,片刻后,卻是突然笑了起來,“什么夫妻一體,我還聽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呢!”話音落時,他面上笑容一收,雙眸亦是跟著冷了下來,“還有,不管這是你們誰的意思,都不要想將我拉下水,我與你們不同。我從小到大,就是在狼群里長起來的,不知道反哺之恩,也沒有如你,如墨啜赫那般高尚的情操,我只想一步步往上爬,爬得足夠高,讓那些曾經看不起我,讓我遭受屈辱的人都得仰著頭來看我,這……便足夠了!”
阿史那佐穆說完,便是直接起了身,看那模樣,似要走。
“等等!”徐皎急急出聲喊住他,“你說你只想往上爬,可那條路注定不是坦途,你要一心往上,不知會錯過路上多少美景。即便果真爬了上去,你會發現那峰頂未必就會是你想要的,高處不勝寒……”
“是不是想要的,總要上去瞧過了才知道!”阿史那佐穆頭也不回地說完,便是邁步而去。
徐皎望著他的背影,眉心緊蹙起來。
眉間陡然一涼,她抬起眼來,才發覺不知何時,天空竟又開始飄起了雪,在這山間,仰頭看著墨藍色的夜空,那些不斷霰落的纖白雪花都顯得格外靈動起來……
阿史那佐穆骨子里很是驕傲,所以落在他手中,加上之前,徐皎不怕他對她做些什么,便是裹緊狼皮披風,緊緊挨著巖壁睡了一會兒。
沒有怎么真正睡著,可卻也算養jing蓄銳過了,天明時醒來,jing神頭還算不錯。雪還在下,徐皎伸手接了一片雪,看著它在掌心融化。轉過頭就瞧見了立在一塊兒巖石頂端,正往她這里看來的阿史那佐穆。
她朝著對方一笑,好似對昨夜對他說過的話,以及他的反應和答復都心無芥蒂一般。
然而,目光與她觸上,阿史那佐穆卻是一攢眉心,便是扭頭而去。
徐皎挑了挑眉,對他的舉動說不上意外,聳了聳肩便不管了。轉悠了一會兒,便有人給她送了吃的過來,都是肉干兒奶酪之類的干糧,不過難得的是有壺熱水,這讓徐皎很是高興,謝了一聲,便是就著熱水大快朵頤,倒好似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這樣過了一日,夜里她適應了這樣的環境,睡得更安穩了。
美美睡了一覺,起來后又是吃啥啥香的樣子,吃完了,雖被看管著不讓離開,她卻也自在地在石穴里來回繞起了圈兒。
與她這樣的安之若素不同,阿史那佐穆眉心卻自始至終緊蹙著,站在某個高處看著石穴里的徐皎,萬般思緒都深斂在他眸底,半絲不露,只是開口時,語調里透出兩分沉郁來,“如何?墨啜赫可有動靜了?”
“剛剛收到牙帳周邊的消息,墨啜赫前夜就帶著人匆匆離開了牙帳,咱們的人想跟,卻跟丟了。不過他那個時候匆匆離開,應該是察覺到了虎師營地的事兒,所以著急趕回來。不過這接連兩日都在落雪,什么痕跡都被遮蓋了。可咱們在虎師營地四周都布了耳目,卻一直未曾見到墨啜赫的身影。”
“按理,他應該趕回來了!即便前夜是去了別處,可他的齊娜落在咱們手里,營地的人定會傳信給他,以虎師的速度,他怎么也該趕回來了。除非,他根本沒有收到傳信,或者……他并沒有咱們以為的那樣看重他這位齊娜!”
阿史那佐穆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說,直到他們說完,他這才搖了搖頭,他有不同的想法,“墨啜赫此人熟讀中原的兵法,最擅詭道,我只怕是他此時沒有現身,是有別的陰謀。”
“將軍擔心什么?”哈蒙是個直腸子的,不懂就直接發問。
阿史那佐穆搖了搖頭,他也說不好,就是不安,尤其是……“哈林木那頭有消息傳來嗎?”昨日整個白日,哈林木那頭都沒有消息傳來,這讓他更是不安。
哈蒙卻是語調爽朗道,“將軍放心吧!正要向您稟報呢,方才就收到哈林木的消息了,一切如常,您這下可以放心了!”
阿史那佐穆眉心一顰,本來聽到這個消息該松上一口氣,誰知這心里卻是不得勁兒,也不知是不是想了太多糟糕的預想,如今聽到好消息,反而不敢相信了。
“將軍!”正在這時,他帶來的一個親信疾步而來,給他帶來了一個真正的好消息——“墨啜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