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396章 誠意相邀

墨啜赫并沒有將阿史那佐穆投進牢獄,反倒還算以禮相待,不只給他提供了與往日無異的上等氈帳,吃穿用度也是半點兒不差,他回到哈林木時受了傷,亦是安排了巫醫仔細看護,湯藥也未曾克扣。

只是阿史那佐穆雖然受著,可心里卻是認定了墨啜赫另有所圖,半點兒不領情就是了。

這一日,用過了午膳,吃了藥,阿史那佐穆便是仰躺在了帳內的榻上,看似悠閑地一腳蹺在另外一只腳上,來回晃悠,在聽著帳外隱約的動靜時,他晃動的右足微卻是微一頓,只一瞬復又輕輕晃悠起來,不過并未起身,可眼底卻利光隱現。

聽著腳步聲進得帳來,他也不轉頭去看,只是嘴角一勾,嘲弄笑道,“赫特勤總算來了,真是讓我好等。這么些時日了,赫特勤要是再不來,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死在那場雪崩之中了。”

說了半晌,沒有聽見人應聲,阿史那佐穆這才蹙了蹙眉心,轉頭看了過來,入目就是并肩立在帳門口的一雙男女,男的英挺俊秀,女的嬌俏明艷,端的是般配。他卻是微微一怔,眼底極快地掠過一抹復雜的光影,嘴角嘲弄卻更深了兩分,“赫特勤與齊娜還真是如膠似漆,連來瞧我這個階下囚都要一起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墨啜赫沒有理會他話語中的嘲弄,左右看了看,這帳中居然只放了一把椅子,他便是拉著徐皎,讓她坐了,而他則就長身玉立站在了那椅子旁,一雙烏沉沉的眼睛才抬了起來,毫無波動地看向阿史那佐穆。

“上將軍的傷可好利索了?”

阿史那佐穆看著兩人之間流于自然的親密,雙眸陡然一黯,嘴角反倒輕輕一扯道,“赫特勤苦心設了這么一個局來抓我,難不成竟是為了我的一句謝嗎?”

墨啜赫這人果真是陰險狡詐至極,當初他帶人離開牙帳,阿史那佐穆有兩日完全沒有探查到他的蹤跡,更有一個日夜,與哈林木失去了聯系。他彼時就覺得有些不安,誰知,那一個日夜之后,哈林木又聯系上了,且一切如常,他便以為是自己多想了,將那絲絲不安壓在了心底。

誰知,雪崩之后,他與一眾親信僥幸逃脫,可都是或輕或重地受了傷,便想著回哈林木養傷休整,哪里想到一來便成了甕中之鱉。

墨啜赫當初在哈林木與牙帳皆出了事,只怕也猜到他會對虎師營地下手的前提下,居然沒有方寸大亂地立時回援,反倒給他來了這么一招出其不意。將他的老窩給一鍋端了,還不讓他瞧出端倪來,讓他悶頭扎了進來,真是好算計。

阿史那佐穆自然不是真正要謝他,話里充滿了譏諷。

可不管墨啜赫也好,徐皎也罷,對他的話都沒有半點兒反應,連眉毛都沒有動上一下。

阿史那佐穆眉心一攢,不耐煩道,“赫特勤既然來了,要打要殺就給個痛快吧!”他與這夫妻倆結下的梁子不小,怕是不死不休,他認定墨啜赫將他關在此處,就是為了折辱他,就如當初他也是一樣的想法。成王敗寇,沒什么好說的。

阿史那佐穆說到這兒,便是將脖子一梗,端出一臉引頸就戮的表情來。

徐皎恍若一個看客,在邊上老神在在看著他賣力演出,到此時才幽幽抬眼望向墨啜赫,看他打算如何開頭。

墨啜赫倒是沒有太多鋪墊,目光淡淡望著阿史那佐穆道,“上將軍怕是有什么誤會,之所以這些時日好吃好喝地養著上將軍,并不是為了當面折辱你,好出一口氣,而是有要事要與上將軍相商,本來應該一早就來的,只是我也傷得不輕,才好些被允準出門便馬不停蹄地來見上將軍,還將我的齊娜也一并帶上,就是為了向上將軍表明誠意,從這一方面來說,上將軍若要道一聲謝,我也受得起。”

墨啜赫一貫的冷言冷語,沒有半分起伏,明明說的是正事,卻還不忘帶上刺,對著人扎上一扎。

徐皎聽著,便是挑起一道眉來,望著他,眼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阿史那佐穆亦是怔怔望著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皎,眼中的怔忪慢慢散去,轉為清明,“赫特勤專程來這一趟,該不會又要舊事重提?說的又是早前你的好齊娜與我提的那樁事吧?”他刻意說的語焉不詳,望著徐皎,嘴角輕勾,帶著淡淡引人遐思的曖昧。

徐皎眉心微微一顰,墨啜赫卻面無異色,抬起的手輕輕落在她肩上,帶著無聲的安撫輕輕摩挲了一下,烏沉沉的眼定定注視著阿史那佐穆,沉聲道,“不錯,我來便是誠心相邀,望上將軍能夠摒棄前嫌,與我一道,為了草原的安寧與富足,并肩而戰。”

他這樣的坦然全然出乎了阿史那佐穆的意料,他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復雜起來,望著這夫妻二人,眼底如暗潮翻涌。帳內,悄然安寂,誰也不曾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史那佐穆才輕勾唇角,語帶譏諷道,“赫特勤莫要說笑,我如今不過一個一無所有的階下囚,特勤和齊娜如今要殺我,不過如同碾死一只螞蟻,這樣的我......拿什么來與赫特勤并肩作戰?殺了我,阿史那部便盡歸特勤之手,往后整個草原還不都是特勤的囊中之物?”

他雖然認定彼時徐皎是因落在了他手中,所以想出了這么一個詭計,想著用那些大道理拖他下水,便可以讓他放過她。他也本以為她說的那些話,他早就當成狗屁,忘得一干二凈了。誰知,聽了墨啜赫的話,那些徐皎說過的話一瞬間便是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原來,他竟都聽了進去,還記在了腦中,這讓他更是不安。

方才哪怕面對生死也從容的閑適陡然消失,他唇角譏諷的笑都微不可察地滯了滯。

“殺了上將軍,確實再容易不過,可偌大一個草原,去何處尋一個上將軍這般,能與我齊名的人物?”墨啜赫淡淡挑眉,語調沉冷,沒有起伏,卻是讓阿史那佐穆驀地怔忪,他卻不過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我那草原戰神的名頭雖然是百姓們的謬贊,可卻也絕非浪得虛名,上將軍亦然。而我清楚,要怎樣的能力才能配得上那樣的稱號。”

阿史那佐穆的喉間驟然多了一個棉團,他喉結上下滾了兩滾,半晌才啞著聲道,“岐崀山上,不是赫特勤說的嗎?我根本算不上英雄。”說到這兒,他亦是輕輕一瞥徐皎,她那日不也話里話外都是看錯了他?

“上將軍的能力不容置疑,這是我去岐崀山之前就已經打定的主意,在岐崀山上,上將軍站在全然對立的位置,加上事關我妻,自是心中憤恨,說的話也大多感性,不過因著岐崀山上之事,我也確實猶豫過,覺得上將軍或許并非那個我原本以為最合適的人選。可哈林木中,無論是阿史那切爾,還是阿史那思摩都只是被看管了起來,我終于堅定,上將軍便是那個最合適的人。”墨啜赫一雙寒星般的雙目灼灼,有些話雖然沒有說得清楚直白,但在場的幾人都是心知肚明。

徐皎亦是愕然,望向阿史那佐穆的目光多了兩分異樣,阿史那佐穆的母親是個波斯人,他說過,他自小是在狼群中長大的,雖然沒有明說,可徐皎能夠想象到他自幼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又是如何會長成那樣的性子。想必無論是父親阿史那切爾,還是兄長阿史那思摩都曾虧待過他,他嘴上那樣兇狠,睚眥必報之人,卻在掌權之后,還是留著那二人的性命?這說明什么?徐皎自以前到現在,都知道有些人慣常的口是心非。

就像阿史那佐穆,還有.....徐皎抬起頭,望向了身邊如淵渟岳峙一般的人,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她這個時候才發覺,原來墨啜赫和阿史那佐穆其實很有些相似之處,難道是因為他們自幼的處境其實都很是相似嗎?

阿史那佐穆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覺得一股澀澀的味道在喉間蔓延,直竄肺腑,“赫特勤怕是想錯了,說不得我留下他們,只是想要慢慢折磨他們呢?”

“那也是你的自由!他們不仁在先,你要還回去也是理所應當!總之,阿史那部若由上將軍執掌,我會放心,只要上將軍點頭,你便還是阿史那部的上將軍,是我北羯的上將軍!”

墨啜赫這一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聽在阿史那佐穆耳中擲地有聲,讓他神色巨震。

“上將軍不必立時回答,可以好好考慮考慮!”墨啜赫覺得該說的已說得差不多了,抬手輕輕拍了拍徐皎的肩頭,然后將手遞到了她跟前。

徐皎將手遞到他的掌心,立時就被他包覆住,他略施巧勁兒便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他欲走,徐皎卻是拉了拉他的手,兩人目光相觸,她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是轉頭望向了神色怔愣的阿史那佐穆,自進到營帳之后,頭一回開口說話道,“上將軍,早先在岐崀山上,我與你說過的話,全都是真心實意。”

女子軟糯清甜的嗓音徐徐滑過耳畔,讓阿史那佐穆驀地醒過神來,怔怔抬起眼來,就撞上了徐皎一雙清澈凈透的眼睛,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好像所有的心思都會無所遁形一般。

“上將軍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人這一生,不過匆匆數十載,不管過程如何,無論貧富貴賤,最終都會走向同樣的終點。終點都相同,那這路上的風景,與你同行的人不是就顯得格外重要了嗎?上將軍是做大事之人,只想往前看,但偶爾,也請你回頭看看走過的路,走散的人吧!”

話落,徐皎不去管阿史那佐穆有什么反應,轉頭望向墨啜赫,微微翹著嘴角笑道,“走吧!”那目光如水,被籠罩其中的人,定是會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直到那兩人攜手走出了帳去,帳簾垂墜下來,阿史那佐穆還恍惚著沒有醒過神來。

那兩人出了營帳,迎面一陣冷風襲來,徐皎緊了緊衣襟,墨啜赫便已經將她攬進懷里,蹙眉道,“先回營帳去歇會兒,我讓他們備膳,想吃什么?羊肉湯可好?這個天喝著暖和,再讓他們烤只你最喜歡吃的羊腿!”

難得的是徐皎這個吃貨的心思卻全然不在這吃食上,眼珠子往身后的營帳一瞥道,“這就算完了?若他考慮了一陣兒仍是拒絕呢?”

“不急。”墨啜赫一邊擁著她的肩頭緩步而行,一邊語調平冷道,“他若想活著,就沒有別的選擇!”

徐皎點了點頭,望著他笑道,“老謀深算!老奸巨猾!”

這可不是好詞!墨啜赫挑眉看著她,但笑不語。

徐皎忙避開他的視線,打岔道,“那若是他虛以委蛇,假意投誠呢?畢竟你也說了,他現在要想保命,別無選擇,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就說不好了。”

“今日忠誠之人未必永遠忠誠,今日非同道,誰知明日會不會又是一路人?這樣的事情誰也說不好,不過阿皎都夸了我老謀深算,老奸巨猾了,就這么點兒事兒還真不能難倒了我!我既敢用他,便不怕他他日倒戈。”

徐皎看他一臉平冷,可雙目卻炯炯有神,一種謀定天下的氣勢似的。徐皎微微一笑,不再問了,這些事他本就比她在行,他既然都成竹在胸,她又何必杞人憂天?

哈林木之所以草原的其他地方溫暖,是因為哈林木這處山谷之中有好幾處溫湯。

墨啜赫帶徐皎來這兒,也是想讓她泡泡溫湯的意思。徐皎可是高興壞了,很是暢快地泡了個盡興。

之后,才在哈林木溫暖柔軟的大帳里,躺在墨啜赫懷中睡了一夜,清早醒來,便聽著了好消息——

阿史那佐穆要求求見墨啜赫。

這個時候他自然是已經有了決定了,而且多半是好消息,因為墨啜赫說得對,如今的阿史那佐穆根本就是別無選擇,他那樣的人,不可能不明白。

事情已成定局,唯獨只看他和墨啜赫兩人,誰能降得住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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