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只得裝傻,“國師說的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云清道人望著她,倏然扯唇而笑,眼底盡是深意的笑,“郡主會懂的。還是那句話,我與郡主緣分匪淺,這世間我是最懂郡主之人,也只有郡主是最懂我之人,你、我與這世間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你我,才是一路人。”
徐皎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但因著他那些話,背脊卻是幽幽生寒,顧自端起茶杯輕抿。
云清道人沒有再說話,只是笑微微看著她。
這時,有一個道童打扮的年輕人快步而入,到得云清道人跟前,彎腰俯身,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云清道人點了點頭道,“就按著之前說的吩咐下去!抓緊一些!”
那人應了一聲,轉身退了下去。
徐皎轉頭望著他的背影,眉心輕攏,外頭鬧成那樣,必然是出了事,只怕是李家已是開始動手了,沒有想到的是顯帝居然將時間掐得這么準,提前將她叫來了翠微宮,如今被拘在此處,她怕是暫且動彈不得了。
心思不屬時,陡然覺得如芒刺在背一般,抬起眼來就見著云青道人正看著她,朝著她舉杯笑道,“這茶郡主還是快些喝吧,否則,怕是喝不成了。”
徐皎聞言,心口驚顫,心底的焦灼幾乎要漫溢而出,對面的人卻仍是一派從容閑適地喝著茶。徐皎面上強撐著,這樣的天氣,不過短短片刻的時間,竟是汗透衣背。
云清道人慢吞吞喝著茶,將一杯茶飲盡時,他轉頭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然后拂了拂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站了起來,“時辰差不多了,郡主……”他彎唇朝著徐皎一笑,“咱們也該走了。”
“走?”徐皎蹙起眉來,掩在袖下的手輕輕拽握成了拳頭,指甲緊緊掐進掌心,面上卻是端著一派不解,不安地輕咬下唇道,“咱們要走去哪兒?”
“自然是去該去之地。”云清道人說著,幾乎是話落的同時,兩個道童一先一后走了進來,云清道人笑望徐皎道,“時間差不多了,請吧,郡主!”
徐皎站了起來,負雪則一個側身擋在了她身前。
徐皎抬起一雙清澈的眼,靜靜回視云清道人,“國師說笑了,我既是來探望婉嬪娘娘的,如今事了,自是該回安福宮去,我母親還在等著我呢!”
“郡主想要見長公主?”云清道人挑起一道眉笑問。
“自然。”徐皎雙瞳微微一縮,望著云清道人微瞇的一雙眼,心中驟然升騰起一抹不安。
“郡主既是要見長公主殿下,那就更要與我一起走了!”云清道人眼尾笑勾,輕睞徐皎,映入眼簾的是徐皎驟然變色的面容,他卻笑意更深,“長公主殿下已經不在安福宮了,郡主回去也見不著。何況,此時叛軍正從北宮門攻入,宮中亂作一團,我等要保護郡主的安全。”
徐皎袖下的手微微發著顫,面上卻已是沉靜下來,“國師的意思是,我母親在你們手中。”
“說什么在我們手中這么難聽……不是說了嗎?眼下宮中亂得很,叛軍隨時可能攻破宮門,我們這是將長公主保護起來,就像……我們也要保護郡主你一樣。”云清道人仍是笑意盈盈。
徐皎卻已是笑不出來,輕抿嘴角,冷了雙眸,“你說我母親在你們手里我就信?總得讓我見過我母親……”
徐皎話沒有說完,甚至剛起了個話頭,云清道人就是目光往邊上一側,那兩個道童之一立刻會意地出去了,很快去而復返,手里還拎著一個血淋淋的包袱,隨之就直接扔到了徐皎跟前,一顆被砍下的頭顱就是骨碌碌從包袱里滾了出來,一雙不及閉上的眼睛死不瞑目地與徐皎對上……
徐皎的話戛然而止,臉色更是瞬間刷白。
“郡主!”負雪輕叫了一聲,亦是變了臉色,上前來扶住徐皎,主仆二人不約而同都是瞠圓了眼,刷白了臉,神色巨變……因著地上那顆頭不是別人,正是她們的熟人,長公主身邊的蕎姑姑……
徐皎渾身忍不住輕輕發顫,眼里已是有了淚,錯著牙,滿是憤恨地瞪著云清道人。
后者卻仍是一臉和善的笑,“現下郡主總該相信了吧?如果郡主真的擔心長公主殿下,想要見她的話,還是別耽擱時間了,快些隨我走吧!”
徐皎這會兒真是恨不得生啖某人之肉,“國師當真覺得與我是同一路人嗎?我可不會草菅人命!”
“要成就大業,總是難免要流血犧牲的。郡主難道忘了,咱們都是從小受過紅色教育的人,這個道理應該再清楚不過才是。”說到這里,云清道人似是終于有些不耐煩了,“郡主還是莫要再拖延時間了,不管你想拖到什么人來救你,他們怕是一時半會兒都來不了了,所以郡主還是趁早死心的好。”
心下一“咯噔”,徐皎心里又何嘗不清楚呢?她雖來了翠微宮,可卻留下了文桃,她在翠微宮的消息不是秘密,隨意打探便知,若是能來,人早就來了。何況,墨啜赫在翠微宮也暗中安插了人手,可到現在也沒有半點兒動靜,定是出了什么變故。
看著面前看似從容閑適,實則根本就是胸有成竹的云清道人,徐皎一顆心幽幽泛涼。這是個可怕的敵人!更可怕的是,他們直到此時方知,這世間還有這樣一位敵人。他對他們了如指掌,而他們對他,一無所知。
“走吧,郡主!可別讓陛下和長公主殿下等急了才是。”云清道人輕輕一揮手,那兩個道童便是上前來,一看那兩人太陽穴高高鼓起,便知是高手。何況眼下的情形,好像并不是她想不去便不去的。
“國師不是說外面很亂嗎?而且國師方才說,陛下會過來......”徐皎眼珠子骨碌碌轉動了一下。
“是啊,陛下本是預備過來的,可現下不是外邊兒亂著嘛,陛下只得改變了主意。郡主有什么疑問,不妨等到見到陛下再說。至于外面亂著就不是郡主需要操心的事兒了,說了要護著郡主,這自是我們該操心的。郡主,請吧。”云清道人終于是耐性告罄,嘴角的笑容亦是緊抿起來,目光往邊上一側,那兩個道童又是逼了上來。
云清道人則腳跟一旋,走到門邊。
徐皎顧及著長公主,不動聲色給負雪輕輕搖了下頭,負雪咬了咬牙,按在袖中劍柄上的手頹然一松,主仆二人束手就擒,被那兩個道童押著,一道走到了云清道人身后。
徐皎抬眼間,卻是微微一震,前方,有一隊身穿甲胄的人馬徐步而行,到了云清道人跟前,抱拳朝他行禮。帶頭的人居然是個熟人,正是那個她以為是惠明公主或是李家細作的陳肅。
她瞇起眼來,帶著兩分疑慮與責問的目光往那人看去,這是演的哪一出?諜中諜啊?
那人卻是面無表情,輕輕錯開了視線,只是恭聲對云清道人道,“陛下派屬下來接應國師。”
云清道人點了點頭,抬頭掃視了一下四周,嘆了一聲道,“處理干凈吧!”
那一聲嘆里帶著一種莫名的惋惜,襯著他舉目四望,好似哀悼一般的目光,讓徐皎陡然不安起來。
而那不安在聽見陳肅應了一聲“是”之后,轉頭輕輕一揮手,他身后那些手下便轉過身去,拿起了墻邊的一些物件開始動作時,騰升到了極點。
那些人手里拿著些罐子,將里頭的東西往外潑灑而去,甚至連她身后的翠微宮正殿也不能幸免,目光再落在墻根邊上堆著的柴火時,徐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本來就慘白的臉色更是唰地不見半點兒血色,她下意識驚聲道,“等等!將婉嬪娘娘也一并帶上。”
她這一聲喊,引得云清道人和陳肅都是轉頭往她看過來,陳肅端肅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只望著她的一雙眼睛沉寂中透著絲絲復雜。云清道人望著徐皎片刻,突然掀唇而笑,“只要郡主乖乖聽話,自然一切如你所愿,去,將婉嬪娘娘請來。”
有人領命而去,云清道人望著徐皎,眼底盡是深意的笑,“郡主是個聰明人,當知帶著婉嬪娘娘,于我們是好,于你,卻是拖累。沒有想到,聰明人卻偏偏要行這等蠢事。”
“所以我說,我與國師不是一路人。”徐皎淡淡回道,目光隨即落在他身后那沉默不語,恍若靜默影子般的陳肅道,“陳都尉亦是好讓人驚訝。”
陳肅眉心微動,垂目不語。
云清道人目光在兩人之間一個兜轉,嘴角輕輕一扯。
不一會兒后,王菀被帶了來,容色不安,見著眼前情形,忐忑地瞥了一眼云清道人與陳肅等人,喚了一聲“阿皎”,期期艾艾地上前來,遲疑著握住了徐皎的手,偎在她身側。
徐皎由她偎著,抬起眼,目光沉靜望向云清道人,“多謝國師。”
“說了,只要郡主乖乖聽話,這等小事,自是會滿足你。不過,眼下總可以走了吧?”云清道人雖是問著,卻無需徐皎回答。
徐皎也沒有回答,眼睫低垂,掩下了眼底飛掠的情緒,這個人容不得她們再拖延了。果不其然,云清道人笑著揚眉道,“郡主有兩個選擇,要么,是請你與婉嬪娘娘還有你這個侍婢一起用這個將眼睛蒙起來,要么,也用不著麻煩了,就請幾位睡一覺,我的人,自然會將幾位一起安全地帶去該去的地方。”云清道人伸出手來,手心里擱著幾根長條形的布,什么意思自是不言自明。
徐皎略一遲疑,上前從他手中將那幾根布條抽出,道,“我們有手有腳,就不必勞煩了。”說著話時,轉手將布條各遞給負雪和王菀一根,她自己則率先將一根蒙上雙眼,在腦后打了個結,“帶路吧,國師。”
偌大的宮城此時已經成了煉獄場,宮內的禁軍不知為何,竟是不分敵我,見人便殺,那些四處逃竄的宮人很多都是遭了無妄之災,血與裹挾的珠寶散落了一地,走過的地方,有不少的尸身血水,一片狼藉。
墨啜赫手中的刀幾乎已經被血浸透,從最后一個禁軍身體里抽出,帶出一霎血霧,面前的人猙獰著一張臉,雙眸中有一瞬的茫然,緊接著便是“嘭”的一聲重重倒了地,
“郎君,這些禁軍有些不對。”文桃亦是提著帶血的兵刃,微喘著氣到了墨啜赫身邊,沉聲道。她身上的衣裙已是濺了不少的血,發髻散亂,面上有血污襯著眉宇間的愁云,顯出兩分猙獰。
墨啜赫仍是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手中三尺青鋒倒提,冷眸如霜,輕抬眼間,眼縫中冷銳的殺氣迸射,整個人恍若浴血的修羅一般,讓人望之便是生怖。
“他們應是服了什么藥。”墨啜赫冷沉著嗓音道,他從交手之初就發覺了,這些人不只力大無窮,而且不怕痛,不怕死,哪怕是斷了胳膊,身體穿了洞,動作也沒有半點兒凝滯,仍是不管不顧地沖上前來,見人就砍,不分敵我,是常人都會畏疼畏死,可他們不會,自然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墨啜赫抬手將衣襟里的狼哨又取了出來,忽長忽短吹了幾個哨音,又將之掖進衣襟里放好,抬眼望了望前頭不遠處,“走吧!前頭便是翠微宮了。”話落時,他神色微微一凜。
文桃亦是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臉色驀地就是變了。
視線所及之處,滾滾的濃煙直竄天際,起火了,火很大,正是翠微宮的方向。
墨啜赫下意識地就是舉步,但幾乎是同時,身后驟然傳來一陣響動,一路走來,亦是殺了一路,兩人都是神色一緊,驀地緊提手中兵刃,扭頭望向了身后。
又是一撥禁軍殺來,墨啜赫提著鋼刀上前,手起刀落,還未干透的刀刃上,又吻了血......
墨啜赫急著趕去翠微宮瞧個究竟,手里的刀越揮越急,也全然不管身后,空門大開,猝不及防就是挨了一下,雖然在與刀尖碰上時,他就已經近乎本能地側讓開來,卻還是讓那刀鋒從后背劃拉而過,一道從左肩直接劃到右邊后腰的刀痕,衣衫破裂,血眨眼就浸透了衣料。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