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跟著姜夫人入了內宅，來到了一間花廳。

只見廳內豎著一面紫檀邊框的屏風，上頭嵌著徽宗皇帝的花鳥真跡，屏風兩邊各自留了條過道通向外頭，偶爾能窺見點點青翠……

陳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姜夫人平時召見下人的地方，連接著花廳，外頭就是花房……她一路跟著姜夫人，目不斜視，這才沒有露出馬腳。

姜夫人走到屏風前面，只見那里擺了張太妃椅，她便撩起裙擺躺了上去，對左右吩咐道：

“還不給少奶奶搬個凳子過來？”

祥云應了聲“是”，便轉到隔間尋凳子去了。

吩咐完下人，姜夫人這才看向了陳容，笑著招呼道：

“你是第一次來我這兒吧？”

“是的，娘。”

陳容垂手應道。

“不知娘有何吩咐？”

“倒也沒什么……”

姜夫人臥在太妃椅上，單手撐著頭，懶懶散散道。

“你既是第一回過來，那便先仔細瞧著吧……”

至于瞧什么，陳容沒有多問，只應了聲“是”。

姜夫人瞧兒媳婦如此靜默，一時之間倒添了不少好感，畢竟她向來討厭聒噪的女人。

沒過一會兒，祥云便搬了凳子過來：

“大少奶奶請坐。”

和祥云一塊兒過來的，還有丫鬟吉云和如云，她們二人一人奉茶，一人添食，倒也還算配合。

吉云先給姜夫人奉茶，之后才輪到陳容：

“大少奶奶請用茶。”

陳容借著端茶的機會，多瞧了幾眼。

如果說祥云是個大美人的話，那么吉云只能算是個小美人，她個子不高，長相稚嫩，聲音軟糯，像是個沒張開的孩子一樣……

想了想祥云的年紀，陳容轉眼又拋棄這個念頭了，吉云應該和祥云一般年紀，十五六歲，不應該再把她當成孩子。

“大少奶奶請用點心。”

陳容剛接過茶杯，如云便端來了幾盤裝著吃食的小碟子。

里頭有瓜果，點心，全是當下的時令。

陳容瞧了一眼，目光便從吃食移到了人上。

和長相標志的祥云，長相幼態的吉云不同，如云不過中人之姿，屬于放進人群都難找的那種人。

“多謝。”

陳容道了聲謝，飲了半口茶，便放下茶杯，夾起一枚點心，塞進嘴里了。

就在她吃茶吃點心的時候，蘇嬸子便進來了，瞧見陳容在，便行了個禮：

“老奴給大少奶奶請安。”

陳容接過茜羅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笑道：

“真是好久不見了，蘇嬸子可是近來事忙？”

“可不是嗎？”

蘇嬸子連忙笑著附和了一句。

姜夫人見到蘇嬸子，眼前一亮，便向她招手，問道：

“人可來了？”

蘇嬸子上前幾步，附在姜夫人耳邊低語：

“來是來了，不過……夫人可要見一見？”

“既然來了，那就見吧！”

姜夫人往后一躺，喚了祥云。

“來，替我按按肩。”

“是。”

說著祥云便站到姜夫人身后邊替她按摩雙肩，邊問道。

“夫人這個力道可還行？”

“還行……”

姜夫人舒服地眼睛都瞇著了。

沒多久，就又有人進來了：

“老奴見過夫人……見過大少奶奶。”

進來的像是個女管事。

陳容瞧她年紀頗大，長相陌生，一時半會兒還真認不出來是何人。

“魏婆子，你這次來見夫人可是有事？”

索性蘇嬸子點出了此人的身份。

魏婆子？

陳容聽見這個名字，和茜羅交換了眼神，便不動聲色地往祥云那兒瞟了一眼。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魏婆子正是祥云后來的婆家，其孫魏苗的妻子。

魏苗是個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混子，按理說，就憑他自己是萬萬娶不到姜夫人身邊最標志的丫鬟的！

可誰叫他有一個為救姜衡而喪命的父親呢？

沒錯，姜夫人正是為了報恩，才在魏婆子上門替孫子求娶祥云的時候，勉強點頭同意了。

可惜了祥云，成了姜夫人的報恩工具，嫁過去沒幾年，就玉殞香消了，聽說正是被魏苗這混子整日打罵導致的……

想起這樁事，陳容再看魏婆子，難免帶上了幾分打量。

這是個看起來面慈，眼神卻很渾濁的老婆子！

只是許多人以為年紀大了，眼神自然比不上年輕時候透亮，自然也就不會對魏婆子有戒心……

其實這是一個誤區，有時候面相會騙人，但眼神不會！

比如和魏婆子年紀相仿的姜老夫人，她的眼神既能讓人感受到暖意，也有老年人眼花而透出來的那種迷茫，但無論你怎么瞧，都是和渾濁不沾邊的。

但魏婆子就不一樣了，她的眼神看起來非常渾濁，像是摻進了沙子的水一樣，總之，瞧著就不怎么讓人舒服。

也難怪會把孫子養成那個樣子！

陳容冷靜的想到。

“這……老奴的兒子忌日將近，老奴想向夫人請個假回鄉，去給我那可憐兒子和媳婦上墳……”

魏婆子說著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誒呀，魏婆子您這是做什么？”

蘇嬸子瞧見姜夫人的臉色，連忙給魏婆子遞了帕子。

“您這年年請假回鄉掃墓，夫人哪一回沒有同意？您這不是……給夫人難看嗎？”

魏婆子聞言，連忙接過帕子，擦了擦眼睛，抽噎道：

“老奴、老奴萬萬不敢……只是一想到我那兒子，這心里頭就難過的很，這唯一的孫子又是個不成器的，我死了以后，他將來可怎么辦呀……”

“什么死不死的？”

蘇嬸子連忙打斷了她。

“夫人面前，您就不嫌晦氣？”

“是老奴嘴笨，還請夫人恕罪……”

魏婆子連忙跪下來磕頭。

“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姜夫人看了半天，終于發話了。

“蘇嬸子也是的，跟了我這么久，還不知道我的脾氣？”

蘇嬸子連忙請罪：

“還請夫人恕罪。”

“你呀……”

姜夫人瞪了蘇嬸子一眼，便去瞧地上的魏婆子，勸道。

“魏婆子您也別跪著了，起來吧！”

姜夫人都發話了，魏婆子只好從地上站了起來：

“多、多謝夫人，那這假能不能……”

她看著姜夫人一臉渴望。

“好了，瞧您說的，我有哪回沒給您批假？”

姜夫人突然笑了。

“您兒子救了二少爺一命，有大功，您去看他也是應該的……”

明明是笑意吟吟的話，可陳容偏偏從中感受到了咬牙切齒。

她和茜羅對視一眼，彼此眼里都是訕笑。

只有魏婆子像硬是沒聽出來一樣，做足了深受感動的樣子，向姜夫人連連道謝：

“多謝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老奴只好來生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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