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從丹寧伯府回返瑞王府,得知劉宜光已經回來有一會了。他今天去宋家,她其實有些擔心,怕潘夫人會和他說什么。但轉念想想,當初宋家事變,劉宜光去安慰宋嘉言時,潘夫人已經說過她許多難聽的話了,也不怕她多說幾句。而且潘夫人之前雖然還摞下了狠話,說不讓她過得舒坦,但事情過去了一個多月,都沒什么動靜,估計那話應該也只是在氣頭上的時候說說罷了。
宋家如今也成了普通的官宦人家,比溫家也強不到哪里去,加上她與劉宜光的關系,這個時候,再硬要與她過不去,也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再說了,劉宜光擔心宋嘉言,想要去探望他,她也沒法說什么。
在院子里遇到尺素,尺素見溫玉是徑直往劉宜光房里去的,便停下腳步,說道:“世子在歇息,呆會再來吧。”
對于她冷淡的語氣,溫玉也習慣了,點點頭,說道:“那等世子醒了,就告訴他說,我已經回來了。”
尺素抬抬眼皮沒說話,站在門口,大有擋道之勢。溫玉也不與她計較,直接回了自己屋。等劉宜光醒了,自會問起她是否回來,到時候,量這尺素也不敢欺瞞。
溫玉回了房,坐在窗前,想到劉朝苓的事情,輕嘆了一聲。從案頭拾了卷書,回身倚到榻上,信手翻著斷斷續續地看。約摸到了晚膳時分,紫菱在簾外喚了聲:“小姐,世子過來了。”
“嗯。”溫玉應了聲,猜想該是過來一道吃晚飯的。從榻上起身,抬眼便見劉宜光的身影在簾外走去,被紫菱引去了外間的茶座上坐。溫玉對鏡快速地整了整衣衫,便迎了出去。
溫玉在劉宜光對面的座上坐下,紫菱沏了茶過來,還沒退下,便見得劉宜光從懷中取出一個鐲子,輕輕地放置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
溫玉本見他拿了個鐲子出來,以為他此趟出門,竟還買回個鐲子送她。定睛一看那鐲子,卻不由變了臉色。翡翠綠的玉質,純凈而剔透,外面是金絲嵌鏤、做工精細的一龍一鳳,赫然正是當初她與宋嘉言訂親之時宋家送來作為訂親信物那只玉鐲。為什么會出現在劉宜光手中?
一念尚未轉畢,便聽得劉宜光問道:“你認得這只鐲子,對不對?”
“嗯。”溫玉表面鎮定地應了聲,心里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地沸騰了起來。這鐲子,不是被她好好地藏在家中么,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不,不對,肯定不是同一只她藏得那么妥當,除了她,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的。
“不作解釋么?”劉宜光幽幽地問,他應該是知道了什么,卻心平氣和得讓溫玉有些忐忑難安。
溫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解,是將所有事情和盤告知,還是像對宋家的人那般,說鐲子已經在多年前被典當了出去?溫玉遲疑再三,覺得自己與劉宜光之間總覺得有所隔閡、無法坦陳,便是因為自己當初的那點小心思,從而存了許多不能為人所道的小秘密在心中。
溫玉抬眸看看劉宜光,見他正望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的解釋。心中低嘆,罷了罷了,與其遮遮掩掩,終日擔心哪一天被揭開了去,還不如現在說個清楚明白。
“我認得這個鐲子,是因為這個鐲子與我娘親傳下來的那一只,非常相像。”
“你母親親傳下來的?”劉宜光蹙了蹙眉,不悅地問道。“難道不是宋家給你,做定親信物之用的么?”
溫玉心中一頓,心想看來果然是今天劉宜光去宋家的時候,被人告知了她曾與宋嘉言訂過親的事情。“我一直只當是娘親留給我的遺物,直到退親之后,才知道這鐲子是十幾年前,我剛出生的時候,宋家送過來作為訂親信物用的。”
“你們訂過親,為什么不告訴我?”劉宜光的聲音之中,隱約有了動氣的跡象。
“我與宋大公子雖訂過娃娃親,但是在我們見面之前,親就已經退掉了。這親訂過與沒訂過,根本沒什么分別,何必舊事重提,讓你心中存了一個疙瘩呢?”
劉宜光沉默了一會,說道:“既然你看一眼,便知這鐲子只是相像,卻并不是你母親親傳給你的那一只……你還留了那鐲子在身上,是不是?”
“……是。”
劉宜光的情緒激動起來:“既然已經退親,為何不將信物退還,你留在身上又是什么用意?”
“當初,家祖位居安平侯,溫家正當盛時,他宋家送玉訂親。后來我家敗落,他家便要退親索玉。我父女初進京城,諸事不順,爹爹去往宋家,只想探聽些科考的訊息,卻被拉著寫退親書。末了還封了十兩銀子,打發我爹爹,將爹爹氣得回家大病了一場。”
“為了給爹爹治病抓藥,家中錢財用盡,更加困頓。他們卻又派了丫環婆子來索要這玉鐲,將爹爹氣得不輕,我不滿他們的作派,不愿如他們的意,便謊稱那鐲子早在青州時就被當掉了。沒幾日,他們竟派了歹人潛進我家行竊,將我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他們既然將事情做到這份上,我自然更加不愿歸還。他們這么想要尋回去,我就偏不給他們。”
“我留著那鐲子,并非是對這門親事還有什么想法。只是那時候我父女舉步維艱,只想留個后招,到萬不得已之時,可以用那鐲子作為要脅,讓他們助我們一次……或者給予他們一次打擊,讓他們得些教訓,不要再做這等勢利小人。”
聽到這話時,劉宜光的臉色驀然一緊,回眸緊緊地盯著溫玉。
“不過后來,我爹爹從病困中振作起來了,交結了一些好朋友,加上丹寧伯府劉四叔的幫忙,我家的境況漸漸地好了起來。后來,我又遇上了宋大公子和宋二公子。宋大公子是個宅心仁厚,溫恭守禮的人。與他相交之后,我也不再怨忿退親之事。”
“宋二公子卻是個奸猾狡詐之徒,他從一早就算計著盛陽侯府的爵位。他曾向我索要過那個玉鐲,試圖破壞宋大公子與公主的婚姻。我沒有給他,卻也立下了誓,絕不會再讓這鐲子出現在世人面前,就當它在數年前,已然毀掉了。”
劉宜光卻說道:“他既然想要玉鐲壞嘉言與瑞堇的婚事,為何又要你就此瞞下玉鐲,不讓它再見世人?”
溫玉心中頓了一頓,宋懿行當初索要玉鐲,確實是想破壞宋嘉言與瑞堇公主。但被她回絕之后,他也沒有堅持,只是讓她立誓不再將這鐲子拿出來……他這樣做的目的,應該是怕她拿出來,再次與宋嘉言扯上關系吧?那個時候,宋懿行確實是一邊想方設法引發宋嘉言與瑞堇公主的矛盾,一邊又提防著溫玉跟宋嘉言有過密的往來。但這一層,溫玉卻是不好說出口的。
見溫玉不說話,劉宜光卻來氣了:“怎么不說話了?難道不是因為事實上,你才是想破壞嘉言和瑞堇婚事的那個人?”
溫玉呆了一呆,沒想到他竟然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不由回頭怔怔地看著他。
“然而,你選擇我,是為了給宋家還有嘉言,最后一記最沉重的打擊,是不是?”
“不是”溫玉“蹭”地站了起來,繃著臉正聲說道。“請不要隨意地得出這么離譜的結論”
劉宜光的臉色也很僵:“難道我說得不對?”
“不對完全不對很多事情,我原是可以瞞著不說的。之所以選擇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就是為了你我之間能夠更為袒裎,為了我們今后能夠更好地在一起,卻不是讓你以這樣惡劣的想法來揣度我的心思”
劉宜光不由冷笑了一聲:“你敢說,你沒對嘉言起過心思?沒有想過,以此來報復宋家?”
“我與宋大公子的關系,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何必又這時拿出來舊事重提?”溫玉也有些氣上心頭,好不容易阿靜的事情過去了,好端端的他去了趟宋家,回來便是冷言冷語,興師問罪,甚至還懷疑起她對他的心意。
“對于宋家,我確實有氣,卻也不曾想以此來報復他們。他們之所以落得如今的境地,完全是他們宋家內斗導致的,與我毫不相干。我是有很多缺點,還有許多不甚光明的小心思,卻也從不拿自己的婚姻之事作為報復的工具世子你相信也罷,不相信也罷,我能說的,只有這些。”
劉宜光看看溫玉,沒再說話,似乎沒有認同的意思。
溫玉頓覺十分無力,幽幽地加上一句:“若是世子硬要那般來揣度我的用心和我們之間的感情,那我也無可奈何。我確實不是世子想像中的那樣完美美好的女子,我只能說……讓你失望了。”說完,無力地坐回來,將身子轉往另一側,二人相背而沉默。
半晌,察覺到旁座的劉宜光站起身,溫玉連忙回過頭去,卻見他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溫玉張了張嘴,終也沒有出聲喚他。坐在原位,默然無語地看著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