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富貴

第一百五十二章 約法

宋懿行的意思,溫玉是明白的。若是她不嫁人,他不會強迫她做什么,兩人尋常往來,他會以兄長的身份好好地照顧她。但是她要嫁人,就只能嫁他。若是想嫁別人,那就不好意思了,恐怕他要出手了。

皇帝詔告了劉宜光的死訊之后,雖然在瑞王府中設了劉宜光的靈堂,但瑞王府卻依然緊閉府門,謝絕任何人的到訪。溫玉每天都會坐著轎子,到瑞王府外坐上一會,看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和檐下飄搖的白燈籠。一直從頭七,等到尾七,始終都是一成不變的風景。溫玉也不是沒想過去胡盧國找劉宜光……或許她能夠找到離京的辦法,但是找到之后,怎么辦?看如今的光景,劉宜光是不會再回來了,她愿意跟著他留在胡盧國嗎?她的家人、朋友全部都在這邊,她會愿意放棄這一切嗎?

宋嘉言在殿試中毫無疑問地脫穎而出,奪了武科狀元,并且為青瑜公主所青睞,招為駙馬。一時春風得意,成了朝中新貴。而藍冠宜則因為疏于職守,差點鑄成大錯,被頂頭上司狠狠地參了一本。在軍國大事上,皇帝倒也是極為看重的,也并不因為自己對藍冠宜的喜愛之情而偏袒于他,當即將他調離了兵部,調去西閣負責起草西閣的日常文書。

青瑜公主便如之前所說的,趁機向皇帝進言,要求把宋嘉言指派去兵部任職。本來宋嘉言是武狀元出身,去兵部任職是名正言順,但皇帝又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兩個女兒的心思。他將藍冠宜從兵部調走,瑞堇公主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若是再將宋嘉言調過去的,他接下來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所以,最終皇帝思慮再三,左右權衡,還是將宋嘉言指派去了都察院,任了正六品的都察院經歷。

青瑜公主對于宋嘉言狀元出身,才任個六品官頗有意見,覺得是因為藍冠宜被降職調離,皇帝為了顧全瑞堇公主的面子,所以宋嘉言的官職也不得不壓低,從而認定皇帝這是完完全全地偏心于瑞堇公主。這么一來,青瑜公主當然不依了,在皇帝跟前鬧了多日,皇帝亦是無奈。但是都察院在幾年前去掉御使副職,將僉都御使升為三品之后,接下來的便是六品的經歷,難道真要放去兵部打瑞堇公主的臉?皇帝琢磨再三,最終決定在都察院加個都尉之職,為正五品,總管經歷、司務二司,向上直接對都察御使負責。其實也就是說,雖然官銜比僉都御使低,但是在都察院里的地位,卻是差不多的。青瑜公主這下終于滿意了,少不了去瑞堇公主前面得意了一番。

由于要敕造駙馬府,所以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駙馬府選建的地段,就在溫玉的店鋪附近的慶裕坊。青瑜公主喚上宋嘉言一起去看駙馬府的建造進程時,便時常會到溫玉的店鋪里來。溫玉在鋪子里的時間其實并不多,大多時間,還是會去到嚴府中,跟著嚴大師學畫。但是,基本上她在鋪子里的時候,就會遇上青瑜公主。

溫玉其實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跟青瑜公主感情這么好了,她每每來找她,不是說瑞堇公主的倒霉事情,便是就新婚新房需要置辦些什么東西而來詢問溫玉的意見。瑞堇公主的事倒也算了,只是大婚的一干事等,只要她公主殿下一吭聲,自有一大堆的專業人士幫她布置得妥妥貼貼,何致于來問她這個門外漢。但是青瑜公主雖然有些傲慢的公主駕子,但性情還算爽直,溫玉倒也不討厭她。每每她問起,也便考量著說些自己的建議。一開始,只當青瑜公主是自來熟,久而久之,溫玉終于發現了青瑜公主的目的,卻原來,她是為宋懿行做說客來的。

“小玉啊”青瑜公主過來的時候,有幾回遇上蘇葉,便跟著喚起“小玉”來,其實她們倆的年齡是差不多的。“你這么好,我真是喜歡你只可惜,宜光哥哥命短福薄,娶不了你,害得咱們成不了親戚……要不,你嫁給宋懿行吧,那咱們就是妯娌了,就還能做親戚”

溫玉還是第一次知道幫人說親,是用這樣的理由的,不由黑著臉說道:“如今我們算是姑嫂,也是親戚。”

青瑜公主一想也是,宋懿行認了溫玉做義妹,宋嘉言是他的兄長,這么說起來,她們確實算是姑嫂。這個理由說不通,青瑜公主想了想,又說道:“其實宋懿行很好啊,小玉你為什么不喜歡他呢?你知道么,他很早之前,就與我說過,他有喜歡的人,而且那個人就是你。那我當然跟他說,小玉已經和宜光哥哥訂親啦。他說你們成不了,就算成了,也無法長久。我問他,莫非到時候他還要娶個下堂妻或者寡婦來著?他說,只要你們能在一起,他并不會介意旁的事情。”

“多好呀,這樣的男人”青瑜公主一臉激動地說道。“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非常羨慕你,有這樣的人喜歡著你。若是有人能對我說出這番話,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他了”

溫玉用手中的刻刀將小塊的軟木塑成小房子的模樣,一邊緩悠悠地說道:“不管怎么樣,他現在是我兄長。我們若是成親,豈不是亂了綱紀人倫,是要被天下人誹罵的。他如今貴為侯爺,等公主與大公子成親之后,也便成了皇親,公主以后還是不要提這件事情了,會有辱皇家威嚴。”

青瑜公主卻說道:“被人誹責什么的,他是不會介意的,他就是有這種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氣魄他答應宜光哥哥要將你引走,竟然不惜將劉朝苓騙去了法華寺……在父皇面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就承認了,連認罪都不怕……真是太帥了要不是他心里只有你一個,我一定招他做我的駙馬啦”

溫玉看看青瑜公主,有些無奈地暗自搖頭。這位公主的想法倒是頗有些像現代小女生的想法,充滿著夢幻般的色彩。喜歡邪魅而冷酷的大魔頭型的人物,向往那種天下于我皆浮云,我心中獨獨只在乎你的愛情……她卻是知道那是不現實的,她并不覺得對旁人冷酷的人,對親人就會有多少的溫情。所以每每青瑜公主說起,她都是婉言相辭,或者笑而不語。宋懿行也信守著他當初所說的話,只要溫玉不嫁旁人,他也絕不相迫。

這一年的新年靜悄悄地過去,當整個京城洋溢在新春的喜氣中時,只有瑞王府門前還掛著白色的燈籠。溫玉坐著車,照舊在瑞王府門前停留了一會,然后去到蘇葉家中串門。

蘇葉懷胎八月,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多有不便。她又閑不住,所以郭連熙便請溫玉她們得空多往他家去陪陪蘇葉,免得她生事。溫玉年前做了好些小孩的玩具,送給將在二月或者三月出生的小寶寶作為新年禮物。丁淺如在年里也訂了親,見溫玉做的小布偶精致可愛,便吵著也要。溫玉三人便開始嘲笑她不害臊,都還沒出嫁呢,就開始張羅小孩兒的東西了。丁淺如紅了臉,怒道:“我自己玩不成么?”然后又是被大家一頓笑。

潘凝云的婚事也已經在商議了,不過,似乎她家里的意思,是很想讓她嫁給宋懿行。宋嘉言的母親潘夫人是潘凝云的姑母,雖然宋嘉言重新成為駙馬的這功勞是記在宋懿行頭上的,但是對于失去的爵位,潘夫人還是非常不甘。所以,就很想內侄女潘凝云能夠嫁給宋懿行,以后她生的兒子承了爵,那樣算起來也仍然還有半個爵位落在潘家的頭上。但是宋懿行再三地婉拒了,雖然用的理由是暫時不想成婚。但潘凝云卻是知道宋懿行之所以拒絕是因為他有喜歡的人,而且那個人,就是她的好朋友溫玉。

“小玉……”潘凝云沉吟好久,終還是決定出言說道。“宋二公子對你那么好,你要不要……既然世子都已經……”她終還是說得吞吞吐吐的。宋懿行一天不成親,對于她家的人來說,就是一塊肥肉放在嘴邊,每天都盯著,就算被拒絕再多次,也是很不甘心的。只要家里的人還存了這個心思,潘凝云見著溫玉與宋懿行就會覺得很尷尬。而且她最近與劉朝緒隱約有了端倪,但他家如今盯著宋懿行,就有些看不上劉家了,所以,她是巴不得宋懿行趕緊成親,斷了家人的念想。她也好松口氣,再看看與劉朝緒會不會有進一步發展的機會……

溫玉用一根手指戳了下潘凝云的額頭,嗔怪道:“亂想什么呢,他現在是我兄長。”

“你們又不是親兄妹……”潘凝云囁嚅著說道。

“是啊你們又不是親兄妹,有什么不好成親的?”蘇葉說道。“而且是因為宋老夫人喜歡你,認了你為義女,你們才變成兄妹相稱的,只要稟了皇上,完全可以親上加親的”

“不了……你們明明知道我無心,怎么又提起這事呢?”

見溫玉神情落寞,蘇葉和潘凝云知她必是又想起了劉宜光,便會意地不再提起。正要轉移話題,丁淺如說道:“小玉,難道你就準備再也不成親了么?”

溫玉默然不語,沉默半晌,方才說道:“以后再說吧。”

三月里,青瑜公主大婚,胡盧王到朝來賀。溫玉打聽到胡盧王會下榻在瑞王府,從一大早開始,便等候在了瑞王府外。一直等到夜深人靜,月色如水時分,才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的轆轆的車馬聲。

胡盧王在席上飲了些酒,有些小醉。在車馬停下,準備下車的時候,忽而聽到有人在喚“舅舅”,是個聽著有些熟悉的少女聲音。掀開車簾,看到了有個身量窈窕的少女被侍衛攔在外面。借著燈籠的微光看清少女的面容,略作沉思,吩咐道:“讓她過來。”

“舅舅胡盧王舅舅”鉗制一松,溫玉便飛也似的奔了過來。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胡盧王了、,眼淚便情不自禁在滾落了下來。等站到車前的時候,早已淚流滿面,沒有哭聲也沒有抽噎一聲,卻著著實實地成了個淚人兒。

胡盧王掀著簾子,借著月色看了看溫玉,說道:“上車吧。”

“嗯”溫玉重重地點點頭,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不待旁邊的宮人來扶她,毫無形象地快速爬到車中。剛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問道:“舅舅,宜光……”

胡盧王卻打斷溫玉的話,沉著聲音說道:“逝者已矣,就不要再提了。”

“舅舅……”溫玉看著胡盧王,滿眼的“我不信”。雖然胡盧王已經盡量地使自己的神情顯得沉痛,但溫玉知道,劉宜光,一定還活著

胡盧王被溫玉的目光看得不忍直視,最終無奈地嘆聲說道:“丫頭,你也是知道的,宜光的病……不要強求了,就這樣吧。”

溫玉聽出他的意思,忍不住泣聲說道:“……舅舅也不幫我們了嗎?”

胡盧王伸手拍拍溫玉的肩膀,柔聲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不要因此耽擱了,好好地生活下去吧。”說著,聽到外邊又有了聲響,胡盧王將車窗簾掀起一角看了看,回眸與溫玉說道。“回去吧,找你的人來了。”

溫玉回頭往外面看了看,果然便看到夜色中靜靜著站立著一條沉默而熟悉的身影。溫玉默默地看著,在準備下車的時候,猶豫著回身問胡盧王說道:“舅舅……沒有東西要給我嗎?”

胡盧王看著她期盼的目光,遲疑了半刻,說道:“沒有。”

溫玉的目光快速地黯淡下去,張了張嘴,輕輕地說了句什么,便轉身下車去了。等她走出好遠之后,胡盧王才想起她方才說的,是“保重”兩個字,心中暗自嘆道:這丫頭……

宋懿行站在原本溫玉藏身的巷口,看著她走近,然后一起看著胡盧王的車駕進入瑞王府,看著那朱漆大門重重地合上……宋懿行方才開口說道:“你太冒昧了,若是讓皇上認為你不相信劉宜光已經過世,就會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

溫玉幽幽地說道:“這一點,我當然想到過。我與胡盧王舅舅怎么說也曾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就像是我的長輩一樣。如今,宜光縱然身故,但我們之間的情義尚在,我來見舅舅,一訴心中的苦楚與思念之情,也是說得過去的……”

聽她說得冷靜,宋懿行知道她必定也是周全地考慮過的,也不再汲汲于此事,輕聲說道:“很晚了,回去吧。”他一早便料到,胡盧王來朝,溫玉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去見他。他早早地從婚宴上出來,到溫家一看,果然溫玉不在。在巷子里找到她時,他也沒有直接喚她,只是陪著她等。因為他知道,不讓她見上一面,她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溫玉坐了會車,覺得心頭憋悶,便說要下車步行回家。雖然已經開了春,但深夜里還是有些春寒料峭。涼涼的風吹拂在臉上,有一股寒意一直沁入了心底。溫玉抬頭,望著天邊的星星,深深地呼吸進一口深夜的氣息,忽然覺得,有些想通了。自己終還是不會為了劉宜光放棄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那就這樣吧……照著正常的步子,回歸到自己的軌跡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吧。

胡盧王在京中住了小半個月,便打道回國了。離京那一天,溫玉像進京時一樣,到城門處恭送。等到那華麗的車駕漸漸地遠去之后,溫玉還在用力地揮手,作別。回頭,看著陪同她前來的宋懿行,問道:“你的任上就那么閑,可以時不時地跑出來一趟?”

宋懿行淡然笑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及得上玉兒妹妹重要?”

溫玉知道,是溫如韜拜托他多看照著些她的。宋懿行在溫如韜面前表現得那已經完全不能用盡善盡美來形容了,以致于溫如韜現在看宋懿行的目光,完全是看金龜婿的目光。在家中時,溫玉自然也沒少聽得溫如韜慨嘆說,怎么就認了兄妹,不然的話……

“我想成親。”溫玉說道。

宋懿行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一聽就明白溫玉是什么意思了,當即便說道:“我回頭就去準備。”

“有幾點,我要先說明。”

宋懿行早有心理準備,坦然說道:“你說。”

“第一,我不喜歡你。只是覺得我們在一起合適,對兩家父母也好。”

宋懿行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說,換而言之:“還有呢?”

“第二,我祖父時曾有個爵位,只是先前有事被先皇收回了……”

“我明白。”宋懿行表示他懂得怎么做。“還有第三件么?”

溫玉猶豫了一下,說道:“第三,不同房。”

宋懿行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說道:“這樣的話,怕是瞞不過雙方家長吧?不如換成同房,但不同床,如何?這樣,我倒還能找些理由向娘親解釋。”

溫玉沉默了半晌,說道:“好吧。”

“那就這樣說定了,等我說通皇上那邊之后,就請父親到你家提親。到時候,可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