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容看著那盆綠牡丹發呆,然后又想起剛剛華裕德說的話,想著聽了自己一番話這便說不去了,說不得再聽了別人什么話就又去了,不由得道:“德公,認識這許久了,在其容看來,德公事事周全,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不必其容來說,德公比誰都清楚,萬不可因為別人的一些言語就做出無法挽回的錯事……”
話還沒說完,就被華裕德給打斷了:“你別急,我不是沒有去么!再說,我又豈是那種耳根子軟的人?”
徐其容撇撇嘴,她怎么能不急?當下就有些沉不住氣了,直接問道:“德公,你被陛下派來涪州城,可是因為當初對其容伸出援手之故?”
這件事存在徐其容心里很久了,上輩子她雖然沒見過華裕德幾次,可她夫君云嵐在家喝醉酒的時候,沒少在她面前謾罵他,當時華裕德身受陳乾帝和太子陳晉鯤的重用,跟朝中不少大臣往來密切,在深宮之中又跟不少貴人交好。
當時川蜀流民作亂,與云嵐走得很近的一個武將被派去平亂,華裕德偏要從中作梗,非要換一個土生土長的漳州人做統帥,率手下八千兵馬打頭陣。漳州地處閩南,不能吃辣,可川蜀地區濕氣重,尤其是冬天,不吃辣就容易生病。于是那八千兵馬還沒開始跟作亂的流民打上照面,就已經折損了小一千。
朝中震怒異常,本來陳乾帝許諾,太子若是能處理好這件事,就把監國的權力再發還給他,誰知道這么一攪和。到手的監國又沒影了。
太子陳晉鯤自然更不高興,偏偏華裕德非說自己沒去過川蜀,不知川蜀那邊的風土人情。再加上那個時候華裕德已經開始手握重權,太子爺不好太得罪他,此時職能作罷。
云嵐因此在徐其容面前怒罵過好幾次,說什么叔侄相斗,平白連累他一個外人是怎么回事!徐其容當時有一個造反的爹。想對朝中大事不感興趣都不行。于是就多嘴問了一句。才知道原來那個漳州將領是華惟靖的人。
不管華裕德是真不了解川蜀的風土人情還是假不了解,可他既然說了沒去過川蜀的話,便真的是沒去過了。而川蜀之亂。距離這時還有兩年的時間,華裕德根本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涪州城
縱然華裕德沒有在徐其容面前多說什么,徐其容還是能夠看出來,他是根本就不想來涪州城的。她雖然不懂朝中局勢,卻也知道。西京城,才是華裕德的戰場。
如果真的是因為她,因為徐家,那么這份情。就欠大發了。
徐其容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華裕德。
華裕德愣了一下,然后失笑,道:“你很聰明。看事情也很通透,被派來涪州城。跟之前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關系。不過你無需自責,你怎么知道被派來涪州城,就不是救了我一命?”
徐其容抿抿嘴,上輩子,直到她死,已經改名為陳德的華裕德都還活得好好的,跟自己的侄兒斗得如火如荼。
華裕德嘆息道:“不過是重新選了條路,都是泥濘小道,不走一走,怎么知道沼澤不是在另外一條路上?”
這話徐其容就有些聽不明白了,一臉的茫然,華裕德見狀,心里也感傷不起來了,跟她解釋道:“就好像你的親事,不來涪州城,你怎么知道你的親事會在涪州城呢?”
徐其容終于回過神來,定了定,冷靜了一下,才一本正經的給華裕德行禮,道:“無論如何,德公大恩,其容銘感五內。”
華裕德擺擺手,心底嘆息,你怎么就知道你對我沒有恩呢!若不是元宵節河畔那番話,他如何會有別的心思!
華裕德一直都知道陳乾帝的心思,當初在晉州的時候,他曾見過微服私訪的陳乾帝一面,那個時候他年紀輕輕得了鄉試魁首,陳乾帝對他說,會在西京城的勤政殿等著他。結果還沒來得及高興,他那好大哥,也不知找了什么人,生生把他名字抹去,把他又弄去了揚州。
華裕德當時年輕氣盛,自然是心有不甘,一邊打理庶務,一邊準備著,過了一年終于成了揚州鄉試的魁首。這次他特意讓人把動靜弄大了,想著總能上達天聽。然而,即便是再次成為揚州鄉試魁首,他那好大哥,要他打理庶務,他便只能打理庶務。
后來進了宮之后,陳乾帝分明已經認出他來了,卻依然是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人作弄陷害不動聲色,甚至很多時候還偏幫著安陸來對付他。
次數多了,華裕德才明白,陳乾帝怕是看中了他的才能,想要把他留給那不成器的老太子做肱骨之臣,幫他守住這江山,又怕他年紀太小,傲氣太甚,所以才由著他在泥濘里面掙扎。
可是,明白了又怎樣,滿心的仇恨怨氣又如何安放?
所以,華裕德一直都在對陳乾帝裝不明白,一心只想著如何才能更痛快的報仇。華家有太子殿下和皇后罩著,陳乾帝并沒有別的合適的皇位繼承人,要扳倒陳晉鯤和林皇后實在是太難,倒不如跟著陳晉鯤,替他辦事。不求他能在他和華家的恩怨中偏幫他,只求他能夠保持中立即可。
只是,跟在陳晉鯤身邊越久,就對這個人的劣根性越了解,尚未從仇恨的泥淖中走出來,他就要陷入另外一個泥淖了。
華裕德一直在思考到底怎么做才算對,于是就有了元宵節河邊的幾問幾答。
見徐其容還一臉嚴肅,華裕德笑道:“一飲一啄皆有因果,你現在又有什么好緊張的,我又沒有挾恩圖報!”
徐其容一噎,心里反而覺得有些輕松。經歷了上輩子那一切,她本該不依靠任何人,本該不相信任何人,可在華裕德面前,她卻覺得發自心底的放松。不知怎么的就相信了,這個人幫助自己,并不是有什么圖謀的。
徐其容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忽然就聽到身后一陣腳步聲,扭頭一看,卻是徐其娥,不知什么時候脫身過來,身后跟了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