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歲將宴

四十六

蓬萊島上,帶著海水氣息的冷風不斷從塔樓上吹過,秦霜葉望著遠處燈火明滅,似乎稍湊近一些便能聽見鼎沸的人聲。

右眼角下的胎記已然開始龜裂,細密的血絲匯聚在一起,合成一整滴血珠從臉頰上滾落,秦霜葉用略微有些顫抖的指尖輕觸那道帶著些溫熱的痕跡,僅那么一秒,食指便沾上了刺目的紅色。

算起來這應當是她過的第十九個小大,曾經葉映波總會帶著她來這里放孔明燈,告訴她這是昆侖域的習俗,后來葉映波死了,她便自己一個人來,一個人點上兩盞燈,一個人許下兩個愿望。

今年的秦霜葉并沒有將孔明燈帶上,她只是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塔樓上,看夜風吹過海面,看燈火將遠處的樓宇照成璨黃一片,同樣也看著自己的魂魄一絲絲逃走。

“希望白芷和白蘞,前程似錦。”塔樓上的少女虔誠地向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深深一拜,接著匍匐在地,用她最溫柔和清晰的聲音許下了又一個愿望。

顧海才剛來到自家門口,明亮的燈光與電視節目中的聲音便順著門縫透了出來。他敲了敲那扇有些生銹的鐵門,一陣短暫的桌椅摩擦聲之后,他的母親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大門。

穿著碎花圍裙的中年女人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男孩,若是不算寒衣節那日短暫的相會,她的孩子已離家半年有余。少年的頭發已經長到了鎖骨以下,她本想帶自己的兒子去理個頭,可少年卻利落地一把將它們扎了起來,倒顯得意外的干凈颯氣。

因是小年,故而僅是一家三口一起吃了頓飯。無論是窗外時不時傳來的鞭炮聲,還是電視中主持人們喜氣洋洋的語氣,無一不昭示著新年就要來了。

顧海難得地吃到肚子發脹,倒也不是昆侖的飯食難吃,到底是吃慣了母親的手藝,于是不知不覺間便吃撐了。

用罷晚飯,顧海心滿意足地帶著自己的行李箱和小書包回到了房間,他一股腦將所有東西都倒在了地上慢慢整了起來。突然間,一本古籍吸引了他的視線,倒也不是封皮長得有多好看,只是顧海怎么都覺得有些眼熟,可又確確實實并非昆侖的課本。

少年將書撿了起來,拿在手中再回想一番,這才終于想了起來,原來是那日與夏懷若一起回昆侖域前從家里拿的。

書上依舊是那股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氣息,并非臭味或是香氣,倒像是種從未嗅到過的植物的氣味。顧海舉著書往床上一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翻看起來。

“返魂香?”粗略的翻動中,顧海依稀看到了熟悉的字眼,他于是仔仔細細往回翻去。終于,在一張有些泛黃的書頁上看見了返魂香三字。

“凝魂聚魄,轉死為生……由蓬萊晏氏一蕭姓門客帶往景嵐鎮?”顧海驚得睜大了眼睛:“景嵐鎮,那不就是這里嗎!”他在一瞬間便回憶起了那天小巷中的院子,心中暗道夏懷若果然猜得沒錯,如今看來那院子甚至極有可能與失傳已久的返魂香關系甚密。

想到這里,顧海頓時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那條小巷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許線索。此后他又將那本古籍反復看了幾遍,直到確定沒有遺漏什么線索這才將它放下,滿心忐忑的鉆進被窩。

第二天顧海起了個大早,趕在母親喊他吃早飯之前便準備好了幾道符篆,順便把自己的佩劍裹了個嚴實,待一家人吃完早飯他便匆匆出了門。許久沒有回到俗世,清晨的喧囂與人氣竟讓顧海感到一絲陌生,馬路上偶爾過去幾輛汽車,更多的則是晨跑的路人以及上街買菜的叔叔阿姨們。

顧海背著被他裹成一個圓柱體的佩劍,甩著才剛留起一小撮的馬尾,一路高高興興地蹦跶著往小巷走去,偶爾會有幾個稍微有些守舊的奶奶路過,慈祥的說上一句小伙子該剪剪頭發了,又或者附近早起去補課的學生們以好奇的目光將他打量一番。

顧海就這么享受著俗世里才會有的市井生機,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巷口。

沿巷的小吃與早點攤早早就已擺開,那些熟悉的面孔或站在推車后,或站在店門口忙碌著,顧海聞著香味咽了咽口水,末了還是一狠心徑直向那間無人居住的院子走去。

他在有些剝落的院墻外裝作不經意地向里張望,不知何時背后便出現了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

“這個院子里的人很早就不住了。”他在顧海的身后沒一絲預兆的開口,幾乎將顧海嚇得一個哆嗦。少年轉過身與老人打了個招呼,甚至下意識地向對方作了一揖,待他有些尷尬的反應過來,老人卻先一步說到:“我看你的樣子也是上面學法術的吧,以前住這里的人也會點法術。可厲害了,搬走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的,一夜之間就不見了。”

“一夜之間?爺爺,那這個人搬走之前有沒有什么異樣?或者說您知道對方為什么要搬走嗎?”顧海見老人家似乎知道不少,于是追問。

“為什么搬走我倒是不知道,不過他們小兩口離開之前,那個男的好幾天沒回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后來還是那個女的把他扛回來的,傷得那么重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送去醫院,我還以為你們的法術能治病的。”

老爺爺說著有些莫名其妙地搖搖頭,一臉搞不懂的樣子,他正想離開,顧海卻又追了上去:“爺爺,那他們是什么時候走的?”他原以為這是個簡單的問題,沒想到對方卻猶豫了起來,兩道發白的眉毛糾纏在一起,最終也沒能回憶起來:“噢,具體什么時候我倒是想不起來了,太久了。當時我都還是小年輕呢,你看我現在什么樣了。”

白發的老人說罷便自顧自走了,再也沒理會身后滿面愁容的顧海。若是此般說來,只怕那人已離去許久,可方才的老人說小兩口,那么另一個人又是誰,會法術的究竟是老人口中的女人,還是那個受了重傷的男人?

顧海站在墻外,思緒稍有些混亂,可冷靜下來一想倒也不用這么著急,再者自己又不確定曾經住在這里的一定是帶著返魂香離開的蕭氏,于是只暗自將此事記下便準備離開。

可才剛走到巷口,顧海迎面便碰上了杜衡與連翹。

二人與顧海雖不相識,卻是一眼便認出了對方亦是昆侖弟子。因不確定對方是否為前輩,故而杜衡與連翹齊齊向顧海作了一揖,這下倒是把顧海驚得趕忙將腰彎成了九十度,畢恭畢敬地說到:“晚輩見過師兄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