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繡著大碗蓮花的紅艷廣袖羅衫,一頭青絲盤髻,兩根蓮花云簪錯落插在發髻邊,隨著身體晃動,搖曳生姿。
“阿宛,你可想你祖母更加歡喜你?”脆若銀鈴的聲音在幼年薰然的耳邊循循說著,帶著一絲蠱惑。
“想啊,當然想。”薰然抬起頭,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白嫩的小臉帶著天真的笑容。
“你祖母總是關節疼痛,你若能治她的病,祖母定會越來越喜歡阿宛。”
“治病要找大夫呀,阿宛不懂醫術。”
“你祖母疼得厲害就會看大夫。但是平日里阿宛要是能用個偏方,讓她不那么疼,也是阿宛盡了孝心,祖母自然就更高興了。祖母越高興,就會越喜歡阿宛。”
薰然眨眨眼,將宛如蓮藕般細白的小手放到嘴邊,疑惑不解地問道:“可是阿宛沒有辦法,您有辦法嗎?”
“我倒是聽說了一個偏方,阿宛想不想知道?”
“想。”
“那阿宛答應,不能說是我說的。”
“為什么?”
“若是阿宛說了是我說得,那祖母就知道不是阿宛找到的法子,祖母就不會更喜歡阿宛,對不對?”
薰然想了想,點點頭。
“阿宛真聰明,那方子就是把這花汁放入口脂中,這東西能舒筋活血,驅風祛濕,你祖母用了,疼病會慢慢好起來。”
“真得嗎?”薰然問道。
“真得。”一只戴著蓮花形香串兒的雪白手腕在薰然眼前晃動,手里小巧的霽紅釉蒜頭瓶紅得就如此人的櫻桃朱唇,帶著居心叵測的得意微笑。
“謝謝祝姨奶奶。”薰然接過瓶子,欣喜地跑去祖母房中。
記憶的大門嘎然打開,又砰的一聲關上。
蓮花形的香串兒,繡著蓮花圖案的羅衫,祝姨娘,祝姨奶奶,祝知蓮!
薰然深吸口氣,看著祥云三角銅燭臺上的紅燭晃動,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當中。
當年,竟是祝姨奶奶誘導她這么做的,她的目的是薰然的祖母王氏。放入口脂中,祖母擦拭后喝水吃飯就會將花汁里的毒性吃進肚里。可是為什么后來這事情會發展到三嬸喬氏小產,這瓶藥汁,薰然記得是融入到裝著口脂的小竹管中,為什么后來變成了混進頭油中,混入頭油中真得能致人小產嗎?
還有,薰然記得祖母是意外去世的,并非被毒死的,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嗎?
錯綜復雜,疑點叢生,薰然只覺得頭痛欲裂。
“你這個賤婢,吃里扒外的東西,虧我還那么看重你!”芷然等著姐姐處置春靈,見姐姐久不語,便有些按耐不住,上前就踹了春靈一腳,春靈被踢得趴在一邊,嗚嗚嗚哭著,聲音細弱,似乎已經精疲力盡。
薰然從沉思中驚醒,看了看哭得縮成一團的春靈,心生憐憫,低頭問道:“春靈,你多大了?”
“婢子過了中秋就十歲了。”春靈頭也不敢抬,趴在地上,輕聲回道。
“你和祝姨奶奶有何關系?”薰然問。
“婢子的奶奶曾是祝姨奶奶的師妹。”春靈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賤婢,你裝什么死。主子問你話,你就大聲點。”芷然性子急,見春靈這半死不活的樣兒,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薰然有些不解,回頭問芷然:“祝姨奶奶母家是做什么的?”
芷然眨眨眼,笑道:“阿姐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曉呢?”
薰然吩咐春靈直起身子,抬起頭,再次問道:“你說你家祖母與祝姨奶奶是師姐妹,他們之前一起學過什么嗎?”
春靈慢慢跪直了身子,頭卻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抵在地磚上。
“說話啊!你是不是皮癢癢了?”芷然等了一會不見她說話,急脾氣上來,轉身拿了矮幾上放著的繡花繃子,朝著春靈身上打了幾下。
春靈一邊避著一邊哭,邊哭邊說:“是學唱戲的,她們都是戲班里的角兒。”
芷然停了打,回頭看薰然,眼里滿是驚訝。
薰然自然也奇怪,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不足為奇。
祝姨奶奶若是唱戲出身,那么以那時葉家蒸蒸日上的發展趨勢,自然會刻意隱瞞她這上不了臺面的身世,而她自己更加不愿別人知道,所以她們幾個小輩不清楚,很正常。
“春靈,你若把事兒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了,我不會虧待于你。你年歲小,被人利用,我和三娘子都可原諒你這次。”頓了頓,睥睨著春靈微微顫抖的身體,薰然稍稍退后一步,坐到了楠木紅漆雕花矮榻上。
她的腳雖然不似早間扭著時那般疼痛,但久站著還是累。
“賤婢,還不快說,也就阿姐肯有這個耐心,忍著腳痛問你這些,依我的性子,早就將你打發了!”芷然見薰然揉腿,心疼不已,便將氣撒在春靈身上。
春靈垂首不語,三娘子的打罵她都能受著,但她怕黑,怕老鼠,她知道二娘子說得育嬰堂的事是真得,以往在家里她聽阿爺、阿娘說過,育嬰堂的棄嬰無人看管,有些就成了貓啊、狗啊,甚至老鼠的美餐。
外頭的日子不好過,人都時常饑一頓飽一頓,何況那些個蛇蟲鼠蟻。
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她想說,可又不敢,她怕說出來,祝姨奶奶也不會放過她。
薰然揉了揉腿,見春靈身子發顫,頭低得極低,卻沒有哭,知道她是在權衡。
一個十歲的孩子即便心智早開,也不會有成年人想得深遠,薰然決定啟發啟發她。
“春靈,我不知那人到底允了你什么,但是有一點你該很清楚,你若是從暗處走到了明處,那你便是無用的棄子,那人會怎么做?你的下場會是如何?”薰然緊了緊衣領,神情越發嚴肅。
“現在你已被我們發現的事還未傳出去,對那人而言你仍是暗棋,你只要肯聽命于我們,那我們自會保你平安。”薰然循循善誘,春靈最后一道防線被擊垮,她能想象,祝姨奶奶知道她被發現之后會怎么對付她和她的家人,要是這樣,她確實還不如聽命二娘子、三娘子。
“婢子愿意聽命二娘子,三娘子。”春靈這一開口,便如竹筒倒豆般說了個干凈。
原來祝姨奶奶祝知蓮與春靈的奶奶陳小紅是表姐妹,兩人又一起去戲班學唱戲,感情不錯。祝知蓮后來認識了葉隆,嫁入葉家為妾,與陳小紅及戲班的那些人就斷絕了聯系。
直到春靈的弟弟阿昆出事。
阿昆四歲那年不慎跌了一跤,摔了頭,搶救了半天,命是救回來了,但從此卻不會說話,還時不時的會犯病倒地抽搐。
為了給阿昆治病,春靈一家到處借錢,最后借無可借,親朋好友對他們都閉門不見。
萬般無奈下,春靈奶奶想到了表姐祝知蓮,厚著臉皮領著春靈去找她。
祝知蓮聽了陳小紅的敘述,再看了看年僅七歲的春靈,竟答應借錢,而且還另支付了一筆錢讓春靈去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