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香

045 表哥

三叔葉歸心爽朗高亢的聲音在簇錦廳回蕩,卻震得心神不寧的薰然頭腦發悶,耳邊嗡嗡作響。

來人是喬氏妹妹的兒子,汀然的表哥蘇澳。

記憶的閘門慢慢打開,不堪回首的前世讓薰然痛苦的閉上眼睛。

流落到莊子上的薰然一家過著捉襟見肘、入不敷出的貧窮生活,就在這時,薰然遇見了在莊子附近山莊潛心讀書的蘇澳。

儀表堂堂、眉清目秀的蘇澳出口成章,風度翩翩,很快捕獲了薰然的芳心。

曾幾何時,薰然望著天上明月,以為兩人會有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

可是,很快,薰然發現蘇澳對她并非真心,不僅不肯相談婚事,更意圖侵犯她。

羞憤的薰然自然與他斷了來往,可是沒想到,他糾纏不休,常常來找薰然麻煩。

出事的那一日,薰然永遠都不會忘。

那一天小姑葉琳傳來信兒,說是陸家終于同意了陸九郎與芷然的婚事,請周氏過府相商。

薰然和芷然留在家中,姐妹倆高興不已,對未來充滿期望。薰然更是想著要給芷然置辦一份好嫁妝。

那時,葉家已是家徒四壁,薰然身上只有祖母王氏打給她的金鎖還值錢,薰然便想去當了,但她知道芷然不會答應,就尋了借口,獨自去了鎮上的當鋪。

沒想到回來后卻看見芷然衣衫不整、頭發蓬亂地縮在墻角,兩眼發直,呆愣如鵝。

原來蘇澳那個畜生來找薰然未果,趁芷然一人在家竟起了色心,欺侮了她。

芷然的天在那一刻塌了。

當天晚上,趁著薰然不注意,芷然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芷然死后,汀然借吊喪的名義前來羞辱薰然,并告知蘇澳是她的表哥,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她的目標是薰然,芷然不過是個替死鬼。

薰然想要去官府為芷然討個公道,可惜落魄的她狀告無門,加上周氏因芷然之事,急病了,走投無路之下,薰然答應嫁給莊子管事。

永遠記得,出嫁那天,汀然居高臨下地站在自己破敗的家門口,尖聲恥笑:“葉薰然,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從今往后,你就是粗笨下作的農婦,我才是葉家唯一的千金小姐!”

狠狠抓著矮幾邊緣的手慢慢松開,錐心的疼痛讓薰然嘴唇微微發抖,臉色變得煞白。

“二姐,可是不舒服了?”茹然發現了薰然的異樣,連忙關切問道。

薰然睜開眼,深吸口氣,勉強一笑:“沒事,是酒勁太足,有些上頭。”

說話間,神情已漸漸恢復常態。

“這葡萄酒入口香醇,但后勁卻足,容易上頭,我也不敢喝了。”茹然含笑問道,“換些杏仁酪可好?”

薰然點點頭,對芷然說道:“阿蘭,你也少喝些,我們都換杏仁酪。”

芷然見薰然臉色不佳,雖有些不情愿,還是順服地點點頭。

酒過三巡,酒足飯飽的眾人各自回院休息。

世子謝安世和文郎君住在清溪小筑,葉娟和容兒則住到春曉院西廂的客房里,至于蘇澳,被安排在了漪瀾小筑。

因婉月、婉婷似乎還未盡興,芷然、茹然便邀請他們去觀魚亭喂魚,薰然有些乏力,腳傷也未愈,便先回了芙蓉居。

春柳提著六角燈籠,隨著薰然往芙蓉居去。

走過抄手游廊時,就見三叔葉歸心同蘇澳正迎面走來。

蘇澳此時應是十六,雖還未長成翩翩公子,但眉清目秀的模樣卻已能看出將來會是個俊俏郎兒,只可惜飽讀詩書,卻是那樣一個不如的東西。

避是避不開了,薰然深吸口氣,迎上前去福了福身子,算是打了招呼。

“曲泊,這就是阿宛。”葉歸心的臉上帶著酒后的紅暈,說話間人有些搖晃,似乎有些喝高。

蘇澳薄唇微揚,欣然一笑,給薰然作了一揖:“阿宛妹妹有禮。”

薰然面無表情的唔了一聲,也不去看蘇澳,只對葉歸心道:“三叔,天色不早,阿宛先回了。”

葉歸心呵呵一笑,揚揚手道:“快去吧。”

薰然淺淺一笑,邁步就走。

只是雖沒回頭,她卻分明感到蘇澳的目光瞧向自己,頓如芒刺在背,不由加快了腳步。

上一世,自己是在落魄之后才遇見蘇澳,這一世,竟提早見到,不知這樣的走向意味著什么。

薰然置身于溫熱的花瓣香湯中,閉目思忖。

蘇澳這次前來,估摸著也是為了兩日后的品香會,此消息定是三嬸告訴他的。明日只要問問母親,便知他在不在受邀名單之列。

其余之事,薰然一時間也沒有頭緒,睜開眼,伸展四肢,薰然決定隨機應變。

這一世,已知蘇澳蛇蝎之心,定不會再讓他有機可趁。

沐浴之后,春柳一邊服侍著薰然穿衣,一邊稟道:“娘子,秋櫚院的秋痕已在外頭候著,說是三郎遣她來取戀盞香。”

薰然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記得上山那日她也來過。”

春柳連忙回道:“娘子記得沒錯,那日秋痕也來討要,婢子防她是三夫人的侍婢,便推說娘子不在不敢做主。”

薰然點點頭,春柳是知道她和喬氏之間矛盾的,防著喬氏也是應當。

那么,這次秋痕又來,到底是三叔的意思還是喬氏的別有用心呢?想了想,薰然決定親自問一問,便讓春柳領了她進來。

春柳領命去了。

秋痕垂首斂裙地進屋,就見薰然半靠在淺橙楨楠木梅花浮雕匡床上,翠紗云帳半邊放下,若隱若現,亦真亦幻。

“婢子秋痕見過娘子,娘子萬福。”秋痕屈膝行禮,朗聲請安。

薰然免了禮,開口問道:“這么晚了,三叔竟還讓你過來取香?”

秋痕回道:“三郎今日多喝了幾杯,回屋后便說屋內點的薄荷香太過清冽,要讓夫人換上戀盞香。夫人也勸著天色已晚,娘子許已歇下,但三郎卻不依,非要婢子這就過來。還說婢子若是拿不回香,就將婢子打發了。”頓了頓,聲帶懇切:“娘子救救婢子吧。”

薰然輕笑。回來之前,她偶遇葉歸心,瞧他的樣子確實已醺醺然,秋痕所言倒是符合三叔的個性,應該所言非虛。

薰然道:“你也莫急著喊救,三叔的脾性最是軟和,不過是嘴上說說,哪會真得就因這事打發了你。”透過帳子瞅了瞅秋痕神態,繼續說道:“再說,我也不會為這事難為你,不過是盒香料,三叔既喜歡,我理應親自送去。現在,你既然來了,就帶上兩盒回去。”

言罷,讓春柳取了早已為葉歸心留下的戀盞香交予秋痕。

秋痕千恩萬謝后離去。

打發了秋痕,薰然已覺疲憊不堪,春柳、春杏服侍著她睡下,恍惚間,瞅見春杏欲往香爐添戀盞香,薰然止道:“這香送予三叔后也只剩下一盒了,這幾日我乏得很,不想再調制,這盒先留著,我還有用。”

春杏聽了,連忙應聲收好,換上了安眠的纈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