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俠英豪

第六章:隔縣人販爭野路

此時的李如風尚不知這些變故,他護著快虛脫的方凌燕上了岸,只見師傅被一老漁翁救走,也不知道是誰,只好循著那個方向去尋找,卻又不得不到處防備,到處躲藏,因此行路甚是緩慢。

如此行了十來天,方凌燕倒是漸漸復原,而師傅依舊是無蹤無跡。李如風跟方凌燕一合計,棄了水路,準備循陸路去衡山,一路也并沒遇到什么危險。

二人思量應是沒什么大礙了,想那賊人定是奔著師傅而來的。近日聽到越來越多的傳言,說的是五岳掌門人遭遇刺殺以及門派被滅之事,衡山派自師娘以下全部罹難。難道,這是一場驚天大陰謀?李如風和方凌燕無從得知,只能等回到衡山才知道。

那日晚,二人正待尋個借宿處,卻忽見一婦人背著一個大布包袱疾飛而過。

待回過神來,卻又見一白衣公子急追而來,卻是氣喘吁吁,碰到方凌燕,似是有些尷尬地看了幾眼,又瞅瞅李如風,繼續拔腿追去。

只聽得那婦人道:“你這挨千刀的,何苦死追著我不放呢?”只見她雖是一邊往前急行,卻一邊回過頭來罵著,看得出來頗有幾分姿色。

方凌燕以為這是倆口子吵架了,一時間對那公子頗為討厭,于是大聲道“死追著人家不放,真是個癩皮狗!”話說完,也不管李如風的制止,直飄過去擋住了那公子的去路。

“你說什么?”那公子莫名其妙。

“癩皮狗、臭流氓”方凌燕嘟著嘴道。

“有病……”,那人回了這么一句,斜過身準備從旁邊繞過。

“還想追?”方凌燕挪動了身子,又擋在前面。只是這一騰挪,二人就貼得很近了。

方凌燕都能感覺到對方沉重的呼吸。而那公子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忙憋住呼吸,卻把個臉憋得通紅。

方凌燕一時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干嘛,只得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掌示意對方不許動。

那公子雙眉微蹙,怒道“你們一伙的?”

“對,就是一伙的,不許你欺負她。”方凌燕不知不覺耍起性子來。

“看你這么明眸善目,怎么也不學好,你知道她誰嗎?”那公子臉色沉了下來,有些許失望,又慢慢好似是厭惡。

“是你夫人又怎樣?你也不能這樣對她。”方凌燕翹著嘴說到。

“什么?你給我讓開,再瞎說別怪我不客氣了。”那公子急了,看了看消失在路徑深處的那婦人,又看看眼前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感覺一時半會真說不清楚,遂猛地推開方凌燕撒腿就跑。

“嘿……”方凌燕被這么一推,感覺是莫大地挑釁,咣地一聲,拔出劍來,直刺向那人。

那公子只覺后背發涼,不得不回身布防,與方凌燕斗在一起。

方凌燕看他時不時朝那婦人逃走的方向望去,有心調笑一番,邊斗邊道:“我說這位公子,女人是需要哄的,你不知道?”

“哄她——黑心娘?神經病吧。”那公子覺得眼前這女的搞不好真是個神經病。

“師妹,快住手。”李如風卻已經察覺到有誤會了。

“黑新娘?黑心蝙蝠……那你就是黑心郎了?”方凌燕說完不禁莞爾一笑,住了手。

黑心蝙蝠自己是知道的,仔細回想一下,那婦人還真是黑新娘,而眼前這人絕不是記憶中黑心郎的模樣。若前面那人真是黑心蝙蝠之黑新娘,自己也該去湊個熱鬧追一追了。

那公子哼了一聲,也不答話,見對方住了手便又轉身繼續追黑心娘去了。

方凌燕像是想起了什么,“師哥,你先回衡山看看,我有事!”說完也追了上去。

“師妹,你……”李如風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師妹又是要干嘛。想來,關于衡山雖有些傳言,但未必屬實,而師傅既由高人搭救,想來也必能護得周全。現在自己需要擔心的唯有這師妹,她雖年齡不小,但自從上山來師傅都沒讓她出過山門,兼之其性子又直,可不敢讓她一個人在外。想到這一節,李如風便也追了上去。

那黑心娘被人追著已跑了不近的路,而且還扛著個包袱,雖然她的輕功在江湖間也是罕逢敵手的,但時間久了,又有方凌燕這一輕功也算不錯的追上來,便也漸漸縮短了距離。不多久到了德安府界,又累又餓,已是再也跑不動了。

“黑心娘,沒想到今天終于找到你了,拿命來。”方凌燕怒氣沖沖,三尺凌煙劍直取黑心娘命門。

黑心娘一凜,想是遇到哪個冤家了,這樣逃下去也不是辦法,索性不跑了,不如在此了結也罷,就這幾個娃娃,想取自己性命也還沒那么容易。見方凌燕的劍刺過來,她一扭腰,向右閃開,,兩只手各抽出月牙刃,“呀”的一聲向方凌燕撲去。

那黑心娘輕功了得,沒想到技擊也不差,十余個回合下來,方凌燕已落了下風。她也不急,因為她知道,那位公子還在后面。

果然,不多時,李如風和那位公子相繼趕到,三人一起圍著黑心娘斗了起來。黑心娘武功雖是不弱,然而終究是以輕功見長,平時為惡遇力斗時多由黑心郎出手,如今卻要自己擔了,眼見如此斗下去定是要吃虧的,心想這次買賣還真是平生第一大失誤,這已經折了黑心郎,我可不能就這么死了。心一橫叫了聲“住手”,扔了左手的兵器。

方凌燕等見勢也收了手。

黑心娘左手快速取下包袱,右手月牙刃頂在包袱上。“你們幾個小子追了老娘這么久,無非是要這個孩子,現在你們再敢動我就殺了他。”

方凌燕等面面相覷。

“放了孩子,不然殺了你。告訴我,你幾天前搶的那個女孩兒在哪里?”那公子氣勢凌人地問道。

“女孩兒,哪個女孩兒?”黑新娘一愣,沒想到這人追自己還有其他的事。

“你不會這么健忘吧?為了那個女孩,華山派有人追了你好幾天,昨天才被你殺死。”

“你是華山的?”方凌燕好奇起來,沒想到這公子是自家人。

“在下嵩山馮延朗。”那公子拱拱手,眼睛卻沒離開黑新娘。

“在下衡山李如風,這是我師妹方凌燕,方才多有得罪。”李如風道,而方凌燕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低下了頭。

“原來是同門,幸會。”馮延朗略微吃驚地別過頭看了一眼,淡淡地笑道,然后又轉向黑心娘;“快說,那女孩兒在哪里。”

“原來那女娃是華山的,想必那老頭子就是曾玄英了,怪不得這么厲害,本想乘人之危撿個便宜,沒想到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黑心娘心道。“哼,他殺了我相公,我豈能放過他女兒。”

“你把她怎么了,快說,不然休怪我不客氣。”馮延朗聞言大怒,劍指黑心娘。

“沒怎么,就是賣到青樓里了。”

“那你就納命來”,馮延朗提劍刺過去,黑心娘一側身用那裝著孩子的包袱來迎。

馮延朗一驚,忙收了手。為了大人的事而傷害一個孩童,這是他不可能做出來的,他不想讓別人也像他一樣無辜。

“快放下這孩子,不然讓你也見黑心郎去”方凌燕秀眉微蹙,與李如風一起將黑心娘圍在了中間。

李如風卻突然出劍刺向黑心娘。因為他在馮延朗出劍的那一瞬間捕捉到了黑心娘眼睛里的擔憂,他賭的是這黑心娘尚有一絲憐憫,當然,他敢賭是因為他自信能夠收放自如。

黑心娘本是舉起那孩子,又待效法方才那一幕,逼李如風收手,沒想到李如風眼都不眨一下,繼續送劍。

李如風是衡山有名的快劍,爆發力強,這一出手,馮延朗和方凌燕想要阻住已是不可能的,眼見那孩子就要死于非命,二人唏噓不已,心下不禁埋怨李如風魯莽。

誰知,黑心娘一驚,心一橫,一側身,用自己的身軀擋了過去。

李如風就在劍鋒剛抵黑心娘衣服之時住了手,嘴角微微揚起。

“好,你有種”,黑心娘知道眼前這個人是殺伐果斷的,只得如實說“她被我賣到黃州府了。”

“黃州哪里?”馮延朗迫不及待地問到。

“這我可不知道了,我們是在漢口進行交易的,由于是老主顧,才知道那中介是黃州的,你們自己找去吧,干我們這行的從來不問買主底細。”

馮延朗略作思索,冷冷道:“想你也不敢騙我,不然我讓你們黑心蝙蝠從此在江湖消失。”

“哼……老娘要走了。”黑心娘嘴角上揚,把孩子一拋,欲拔腿離開。

“慢”,方凌燕身子一挪,擋住黑心娘去路,而李如風則很有默契地接過那孩子。

“黑心娘,你可記得十二年前你們黑心蝙蝠在淮南擄走了一個小女孩?”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我們賣的女孩多的是,我怎么記得”。

“那你總記得你那黑心郎的一只腿是怎么斷的吧!”方凌燕道。

“你……你就是被王肇仁救走的那個女孩兒?都這么大了……”黑心娘想起這事,居然有一種驚逢故人的感覺。

“說實話,當初我還蠻喜歡那小女孩兒的,本想留著她的,可那該死的黑心郎非要賣了,不過,賣到哪里去了我可不記得了,只記得也是在漢口的一間客棧交接的。”黑心娘目光空洞黯然,言語古里古怪的,似乎是看透了什么。

“你真不記得?”李如風威脅到,他知道,這涉及到方凌燕的苦難經歷,是她內心深處最敏感的東西。

“殺了我也不知道,老娘這輩子搶人賣人無數,現在也可以歇歇了。”黑心娘笑道,不知為什么,剛才自己以身軀救那小孩童時看到的馮延朗、方凌燕的眼光讓她有一種愉悅的感覺。她確是已將生死看開了,一副求死的樣子倒是叫眾人吃了一驚。

“黑心娘,你們黑心蝙蝠夫婦作惡多端,也該償債了。”李如風朗聲道,劍早已舉起。他向來嫉惡如仇,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替人打抱不平,雖然每每被人一頓痛扁,卻依然越扁越勇,直到遇到了王肇仁,才開始了他常常痛扁別人的生涯。

“慢……師兄,是非因果,終有報應,這黑心娘雖是作惡多端,但終究未曾想過害人性命,據說她也是因為自己孩子被人偷走了才如此行事,而且,剛才她又舍身救下那孩童,還請師兄饒他性命。”

“呵呵……沒想到啊,你小子竟然有副菩薩心腸。師哥,你可要多多學習哦。”方凌燕聽完這話不覺對馮延朗刮目相看,這人看起來不茍言笑,沒想到卻是個愛積德行善的主,立時便樂了,緊跟著說到:“不管怎么說,我和妹妹也算是她從淮水撈起來的,師哥就暫且饒其性命吧。”

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大多已為人妻了,她卻還盡情地玩耍,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性,知道這輩子怕是嫁不住去了,索性便由著性子,逢著年輕的小伙子,便喚別人作小子,儼然一副大姐的樣子。

“好吧!就依了師弟之言。我也做回好人吧!”這馮延朗跟李如風都是儒門五岳子弟,此刻雖沒序年齒,但李如風自忖年長,便稱馮延朗師弟了。

“不敢,早就聽說李師兄俠肝義膽,以后還要多多請教。”馮延朗本不善言辭,但對于同為年輕一輩,又是師出同門的李如風等人卻生出了一番親近感,因此說話便也不那么拘束了,但是話說出來卻有一股酸味。

三人領了那小孩童,放了黑心娘離去。一路交談之下,方知馮延朗離開嵩山后在途中碰到黑心娘在跟一個人打斗,救下了那人才知他是華山弟子秦和。秦和與師傅曾玄英等剛出武當不久就被一伙戴面具的人截殺,后來又被黑心蝙蝠趁機奪了曾錦依。打斗中,曾玄英打死了黑心郎,卻也被追上來的殺手困住。曾玄英和其他弟子拼死護得秦和逃脫,要他救回曾錦依。秦和便一路追查黑新娘,沒想到等他找到黑心娘的時候曾錦依已不知所蹤了,而黑心娘正在搶奪一個孩童。他受傷已深,打斗不過,又兼多日勞累,終于一命嗚呼,臨死時恰遇馮延朗,便托付他幫忙追回曾錦依。

這一說,李如風和方凌燕又是大吃一驚,遂敘述了他們遭難的經過。

馮延朗的表情則頗為怪異,抵不住二人對嵩山派情形的追問,終于還是告訴李如風和方凌燕:五岳已經大亂,泰山可能已被劉靜山竊據,恒山也被泰山派帶人占據。聽說四師叔杜晴嵐被兩伙人圍攻,以她那么好的修為,竟然被一根繡花針從左腳跟穿到頭,死得極慘。”這話說出來大家著實嚇了一跳。

杜晴嵐在武術造詣上算是個奇才,她一女流之輩,不僅輕功奇好,而且內力深厚,自創多門武學,稱為武林宗師也不為過,如今卻慘遭毒手。

“如此說來?殺害四師叔的也是劉靜山了?”

“那倒未必,據說四師叔已經知道有人要與自己作對,一路上就留了個心眼,這才逃過了第一伙人的截殺,結果半路上殺出劉靜山的人馬,杜師叔只身逃出,再次遭遇伏擊,這才殞沒了,那劉靜山卻打著泰山的幌子提前上了恒山,出其不意地攻下恒山。”

“那頭一伙人呢?是幫助劉靜山的?”方凌燕發現了其中的蹊蹺。

“不是,他們與劉靜山在恒山打了起來,結果官軍趕到,那伙人撤走了。”馮延朗面無表情地說著這些,似乎于己無關,只是他沒察覺自己說的話似乎比平常多了許多。

李如風和方凌燕則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問衡山的事。

“華山據說也是被你們說的那伙戴面具的毀滅了,五師叔中毒后奮戰至死。而你們師傅……大師伯重傷而逃,衡山恐也……”馮延朗停了一下,低下了頭,又抬眼看到方凌燕急切的眼神,咬了咬嘴唇,繼續說到:“衡山恐怕也沒了”。

“什么?”李如風和方凌燕大驚,雖然早有傳言,但真聽到馮延朗這么說還是不敢相信。

“不瞞你們,我爹早在你們還在武當時就安排人下手了。”馮延朗低下了頭,背過身去。

“你爹?二師叔?這么說是他帶人去了我們衡山?”方凌燕聞言近乎瘋狂,這事太突然了。

“不是……是”,馮延朗也不知如何回答,就在五岳諸派在武當論經之時,馮基便暗中指使門下弟子前往衡山發動突襲,滅了衡山,雖然不是馮基帶人去的,但這罪責不是馮基又是誰。

“我師弟他們怎么樣了?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李如風心里雖然又驚又痛,卻仍然強忍悲痛,想試著把這件事情弄清楚。

“你師弟他們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這些我也是無意中偷聽到的,這才與我爹吵了一架離開嵩山”。

“馮延朗……你給我說清楚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瘋了嗎?”方凌燕依舊怒不可遏,凌煙劍已經架在馮延朗脖子上。

馮延朗與方凌燕的眼神相遇后又趕緊撇開,“師姐,這我也搞不明白,據我所知,我爹很可能與朝廷,還有劉靜山都勾結起來了。”

“師妹,你先別激動,依我所見,這件事是蓄謀已久,并非馮師弟所能左右。”李如風畢竟閱歷豐富,想的更多。

“不錯,現在江湖上至少有三股不安勢力,一是我爹,一是劉靜山,一是那群面具殺手。但不知道這三股勢力是否有所勾結。”馮延朗道。

“劉靜山是原泰山掌門劉預全之子,二十二年前,三師叔取泰山而留劉靜山,并收其為弟子,傳其儒門武學,在武林傳為一段佳話,沒想到,此人暗中蟄伏,如今復辟,雖是可惜,卻也有跡可尋。而你嵩山派向為儒門理宗,你父親與我們師傅情同手足,又為何要與他們沆瀣一氣?”李如風接著馮延朗的分析道。

馮延朗卻無話可說,本來這事他也不了解,即使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爹,正如爹馮基也不了解他一樣。

方凌燕聽出來這馮基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本想將氣都灑在馮延朗身上,瞪著眼看了一下卻又不舍,旋道:“你小子,姐姐我本想要你好看,但看著小孩面上饒你狗命,等你把她送回鄉了再來領死。”

馮延朗瞪大眼睛看著方凌燕,好似一個犯了錯的小孩接受長輩的批評,心里竟驀然生出一份敬畏來,此時就坡下驢道:“那錦依妹妹呢?”

卻聽方凌燕笑道:“就交給師姐好了。”

馮延朗不知方凌燕為何突然又發笑,只是道,“那我先行一步,師兄師姐保重”,走出幾步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轉身道:“師兄、師姐,你們最好先不要回衡山。”

李如風與方凌燕一合計,若果真如馮延朗所言,那是去不得衡山。思來想去,還是先去黃州找尋曾錦依最要緊,然后一邊打聽師母的下落,一邊折返襄陽尋找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