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醫

第四百四十四章 步步緊逼逞心機

郁家當年敗落,最大的罪名就是巨貪三千萬貫!

這是一個何其可怕的數字。

要知道,大靖朝國庫一年的營收雖也達到三千萬貫,然而一來,這樣程度的收入并不是年年都能有的,二來,這收入的名號雖然有三千萬貫,然而實際上,國庫的花銷多大啊!

一年年,這里要撥錢,那里要放款,這邊兒遭了災,那邊兒又要打仗,往往是收上來的錢還沒捂熱呢,就又得大手筆地好一頓往外撒。

這還得多虧了如今大環境安定,各地小亂子雖不斷,大亂子卻沒有,不然要是昌平初年那會兒,國庫里頭還年年虧損呢!昌平皇帝可是吃了多少年祖宗留下的老本才平復局面,把個國家經營得漸漸繁盛,碰到這樣的巨貪,他能不惱?

郁至海獲了這樣一個大罪,簡直是要背千古罵名的!

郁生被宋熠的眼神刺痛,只覺得他看過來的目光里,仿佛分明就是在說:你們郁家還好意思說冤枉?真是好大的臉!

當然實際上宋熠并沒有這樣的意思,因為大案歸大案,但這個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不是像表面上公布出來的那樣,卻還未必。

其中漏洞頗多,宋熠完全可以合理懷疑。

可要說郁家完全無辜,宋熠卻也同樣不這樣認為。

官場上的水到底有多深,他如今不過是初初淌進來,就已經頗有感觸。郁至海當年能做到那樣的位置,他的身后同樣是牽扯著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的。

郁至海從前官聲雖好,但還真不是以清廉著稱的那一種。

更何況郁家入仕的人那樣多,其中要出那么幾個蛀蟲,還真不稀奇。

郁生面頰上肌肉抽動,眼神里竟有那么一瞬間透出了心虛。

他當初年紀雖然也進學,也算受寵,可家里的正經事情,卻也還輪不到他來接觸。

算起來,年少的他,真可以說是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彼時他最大的煩惱,或許也不過是看中了某幅古董名畫,卻碰到了另一家紈绔要跟自己爭搶又或者是收到了鄭家七妹妹用心做出來的禮物,卻對著滿庫房珍寶,不知該怎么回禮才好甚至是容貌生得太好,每每出行總被貴女們熱情追捧,委實吃不消

凡此之類的小苦惱,若是與如今的日子比起來,簡直說出來都能笑掉人大牙。

走馬章臺,醉倚紅袖,彼時他在天宮上,而今他在塵埃里。

郁生眼睛大睜,面前是宋熠看似俊美,此刻卻在他心中顯出了無限可怖的面孔。恍恍惚惚,他又好像看到了祖母在嘆息,父親在沉默,母親在咒罵。

“報應!都是報應!閻王爺都說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看,這不就來了么?哈哈哈哈哈!”

郁生從來沒有想過,素日里總是無限優雅的母親居然會有這樣瘋狂暴戾的一面。

她五官扭曲猙獰,眼中俱是刻骨的痛恨與快意。

這怎么可能是他那時刻端莊從容,就好像是所有世家貴婦模板的母親呢?

大廈一朝傾,比不過那一刻母親陡然猙獰的面孔來得讓他震撼。

郁從微,是了,他是郁從微,不是郁生。

他不敢想,不愿想,更準確地說,他是害怕去想。他怕一旦想透了,自己要重振郁家的執念就會像陽光下的冰雪一樣,片刻化成流水,消匿無蹤。

郁家真的無辜嗎?郁家真的有冤可伸嗎?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罪有應得,那他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少年時祖父教導的話言猶在耳,他說:“郁家男兒,俯仰不愧天地,生前不懼風浪,身后不怕評說!”

如果一切都是罪有應得,祖父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對年少的他說出這樣言語的呢?

“啊!”郁生忽然雙手捧住頭顱兩側,猛地大叫起來。

瘋了!

郁生覺得自己一定是已經瘋了,無數面孔,溫文的、和煦的、柔軟的、嚴厲的、端莊的、正氣的、恐懼的、絕望的、猙獰的、空洞的光怪陸離的,如同走馬燈上詭怪的畫像,纏繞在他眼前心頭。

每一張面孔都像一道看不見低的漆黑漩渦,大張著森森利齒,即便表情柔和,成像都是可怖的。

咚咚咚

是郁生猶如籠中野獸般,亟欲從胸腔中掙脫跳出的心臟。

他瘋狂的大叫聲終于引來了外頭的注意,就有一陣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一道聲音在院中遠遠便喝問:“什么人?”這是禁軍校尉竇思危的聲音。

又一道聲音緊張道:“是宋大人房間傳來的!”

郁生立即全身一顫。

宋熠連忙一步跨出,走到門邊輕輕打開半邊門。

他身形高大,肩寬腿長,大袖寬袍地在門口這么一站,頓時就將屋中所有景象都擋在身后。

“竇將軍。“宋熠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略微有些暗沉,他卻是不緊不慢的,只輕輕向竇思危招了招手。

竇思危身邊帶了一小隊禁軍,他衣甲整齊,顯然并沒有休息,而是本來就在官舍內巡守。

宋熠的動作使他立即大步上前來。

檐角風燈掛著,兩人在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

說來也是不尋常,竇思危慣來十分粗枝大葉,脾氣沖得過分,可經歷過早先城門前的那一場動亂,宋熠彼時的應對真正震懾住了他。由此他對宋熠不說是十成折服,卻也有了五六成。

心里服氣了才好辦事,若換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候用這樣的態度說話,竇思危說不得理都不理,可宋熠招手,他卻立即就來了。

他身材高大,腳步也不輕,踢踢踏踏地走上前來。

宋熠低聲道:“竇將軍,本官房里抓到了一個刺客。”

這話一出口,不只是竇思危一驚,就是屋中的郁從微和江慧嘉都同是一驚。

江慧嘉見宋熠堵門,本還以為他是要隱藏郁生的存在呢。

至于郁生,他雖然多有失態,可宋熠此前層層遞進的言行又何嘗不是在給他釋放一個,宋熠有意要招攬他,策反他的訊號?

既是要招攬,那么宋熠難道不應該將他的存在再給藏得更嚴實些嗎?

偏偏宋熠就在這樣的時候,這么不合理地、突兀地將郁生給抖落出來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