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后知后覺地皺眉,下意識地就摔下手中的燒火棍,要起身撂挑子走人,但聞著鼻間燉肉的香氣,遲疑了一瞬之后,還是重新坐了回去。
許明意來到了裘神醫住著的那間客房中。
她也不見外,進了屋子便在桌邊坐了下去,自行倒了盞溫水喝。
裘神醫從一只上著鎖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樣被舊藍布包著的東西來,走到桌邊,遞了過去:“喏,給你的。”
“我不要。”許明意擱下茶盞說道。
裘神醫奇怪地看著她:“你知道是什么嗎?看也不看,便說不要?”
“猜也猜到了,當然是您的絕學啊。”
裘神醫聞言皺著眉輕“嘶”了口氣,眼中愈發不解——
她圖得不就是這個么?!
怎么現在又說不要?欲拒還迎?——也沒這必要啊!
難不成是……看不上?
想著面前的女孩子三番兩次顯露出的醫術,裘神醫竟突然覺得極有可能。
但這種被人嫌棄的話,礙于顏面,是不便直接問出口的。
他只能再問一遍:“當真不要?”
許明意笑了笑。
“您給我的已經足夠多了。”
這醫書里的東西,她敢說至少有一半是她已經學會了的。
“給你什么了?”裘神醫聽得莫名其妙——這小丫頭說起話來可真邪門!
“給了我好心情啊。”許明意笑著道:“尤其是還吃到了您親手做的飯。”
裘神醫只想皺眉。
給了她好心情?
怎么說得好像他凈干討好小姑娘的事情了?
接著又聽那坐在那里的女孩子說道:“這里的房錢,我替您和裘姑娘續了一整個月的,也同掌柜的交待過了,是不會與外人說起您的來歷的——這一個月,您就陪著彩兒在此專心治病,待病好了,年后再離開寧陽也不遲。”
裘神醫不由愣住。
替他給了房錢?
且還是一整個月!
這里可不便宜……他本打算住兩日便搬走的!
“無功不受祿,你快退了去!”裘神醫正色催促道。
“這可退不了——臘月里是最冷的時候,您便是可以湊活,可裘姑娘如今正在養病呢,搬來搬去的,豈不奔波?”
對上那雙帶著淺淺笑意的眼睛,裘神醫一時間沉默了。
他到這一刻,才算真真正正看明白——先前確是他想錯了。
這個小姑娘,出手醫治彩兒,所圖并非是他的所謂絕學。
可不圖好處就罷了,又是贈方子,又是替他們父女安排住處——他這莫不是撞上活菩薩了?
“您也不必覺得心中不安。”許明意知他性子,此時半開著玩笑說道:“說不定是您上輩子救了我的命,這輩子才換我來報答您呢。”
從她很小時,祖父便常同她說,人活在世,在還有能力的時候,面對曾幫過自己的人,真心待自己好的人,一定不要吝嗇報答與給予。
無論是說些好聽的話,還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但上一世,她做得遠不夠好,尤其是在說好聽的話這上頭——她太過嘴硬,傷了許多人的心,譬如母親和明時。
所以,如今她常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再不會吝嗇于表達自己的心意。
“你這嘴里都是些什么玄乎的說法……”
裘神醫險些被她逗笑,也在桌邊坐下來,卻還是堅持著將那醫書遞了過去,語氣較之平日更多了份溫和:“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我說出去的話,必然就要兌現——即便你當真用不上,回頭拿去扔了,今日卻也得給我收下。”
雖說彩兒的病還沒真正被醫好,但是,在這道藥方之前,這位許姑娘,便已經救過彩兒一命了。
所以,這醫書他送出去,送的心甘情愿。
見他如此堅持,許明意也不再多說其它,接了過來,道:“多謝伯父,我一定善加利用。”
該拿來救人的拿來救人,該拿來殺人的便拿來殺人——
見她收下,裘神醫心中頓時舒服多。
而至于她是否會善加利用,他則半點不在意。
“對了——”
裘神醫正要問些什么時,忽然聽得客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敲響。
“進來。”
“父親,許姑娘。”
裘彩兒被仆婦扶著走了進來,在許明意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于是他就來試試了。
——他是不是被人忽悠利用了
不過,他也并不反感這丫頭的小心思就是了。
“這只鍋再燉半刻鐘便可收火了。”
裘神醫同秦五交待了一句之后,轉身解下了圍裙,凈了手,對許明意道:“跟我來——”
哦,想起來了——是因為他清早在后院打拳時,被這位起早做飯的裘神醫看到了,非說看他的身手,定是個燒火的好手。
武功好和擅長燒火有什么關系?
他說自己從未燒過火,對方則鼓勵著問——不試試怎么知道不擅長?
裘神醫不由一愣。
“怎么還哭了?”
總不能是因為饅頭太好吃——好吃到流淚?
許明意已經將那只饅頭吃了個干干凈凈,聞言只點頭應下,凈手后,便跟著裘神醫出了廚房。
看了一眼自家姑娘離去的背影,秦五忽然有些納悶——他為什么要繼續留在這里悶頭燒火?
“你同我不過相識數日,這就開始舍不得了?”
依他看,舍不得他是假,另有惦記是真——說是舍不得他,卻怕是在提醒他什么呢。
見她這般隨意,倒不像是那些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裘神醫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然而轉頭看去,卻見捧著饅頭的女孩子眼睛微紅,眼眶里還有著未完全消散的淚光。
姑娘這整日說得都是些什么話?
——若非是這裘神醫的年紀著實太大了些,且長相也同俊美搭不上邊的話,他當真要覺得自家姑娘是在四處留情了。
裘神醫嗤笑了一聲。
許明意將口中嚼著的饅頭一點點咽完,才抬起頭來,講道:“因為舍不得您啊。”
秦五聞言燒火的動作一頓。
“是啊。”
許明意走向鍋灶后,伸手拿出了一只熱騰騰的饅頭,饅頭很燙,她從右手換到左手,又吹了吹,復才低頭輕輕咬了一口。
剛出鍋的新饅頭雪白暄軟且層層分明有韌性,入口帶著絲絲麥香和甜意——她許久不曾吃過裘神醫蒸出來的饅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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