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515 茫茫

對上這雙眼睛,許昀笑了笑:“沒什么可送的,很快便回來了。”

而后,不及蔡錦多說,便道:“走吧,去廳中說話,昭昭也在,你二人也許久未見了。”

說話間,已抬了腳。

蔡錦點了下頭,看著他的背影,待他走出了數步之后,適才不遠不近地跟上。

許昀并未在廳中久坐。

“此番并非是獨自出門,不好誤了時辰叫周侍郎一行人久等。”許縉提醒道:“二弟,明時,該動身了。”

許明時應了聲“是”,自椅中起身,向父母親等人揖禮。

一行人將叔侄二人送至府門外。

下人早已備妥一切在外候著。

再次施禮作別后,許明時和許昀登上了馬車。

許明時抬手欲推開車窗,手指剛觸及卻又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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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侄子將手收回,放在身前膝上,身形筆直地坐在那里的模樣,許昀微嘆口氣,道:“無妨,想哭便哭吧,二叔不會笑話你的……”

許明時緊繃著嘴角,眼睛紅紅——他才不會哭呢,連離家這種小事都要哭的人,怎么可能辦得了大事?

馬車緩緩駛動,忽然有天目的叫聲傳進耳中。

許明時手下動作快于想法,抬手推開了車窗,伸著腦袋往車外看去。

視線中,大鳥正搖搖晃晃地跑著追著他的馬車。

男孩子見此一幕,兩串眼淚當即奪眶而出。

天目不想讓他走……

“快回去吧!”許明時對著大鳥喊了一聲,自認狠心地合上了車窗,默默擦起了洶涌的眼淚。

車外,許明意上前將大鳥抱起。

“別追了,他不是去吃好吃的……”

天目叫著應了一聲,這才老實下來。

馬車駛出慶云坊,在城門處同周侍郎一行人會合后,便出了城去。

許明時此時已經哭夠了,喝了半盞茶水,人也冷靜清醒了。

而看著坐在對面位置,靠著隱囊閉目養神的二叔,男孩子似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一般,神色一變,忍不住道:“二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何事?”許昀睜開眼看向侄子。

男孩子神情復雜地都:“二叔,你說……父親和許明意之所以安排咱們此時去東元,會不會是因為……想將家中沒用的人都送走?”

“……”許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侄子,才能很好地接下這個頗有自省深度的話題。

許明時卻越琢磨越覺得這種可能極大。

他昨晚同許明意說話時還沒這樣想過;

今日同廳中同眾人說話時,也不曾有過如此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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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時他與二叔同坐在一輛馬車里——

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突然接近了這個被遺漏的真相……

察覺到侄子的恍然大悟由何而起,許昀的心情復雜之余,不免有些慚愧,他這面鏡子的存在,竟將孩子的自信都給連累沒了……

見侄子神情,許昀開口,語長心重地道:“只要擺對了位置,這世上便沒有真正無用之人……”

四目相對,一個想法由許明時心底油然而出——所以現在是弱者之間的自我疏導時間嗎?

許昀繼續說道:“家中這般局面,咱們走遠些,也能叫你父親和姐姐放心些,總好過留在家中拖后腿。”

“……”許明時徹底沉默了。

所以,不拖后腿——這就是他和二叔需要擺對的位置嗎?

而他的心情似乎在告訴他,自己并沒有被安慰到。

所以,許明意昨晚那些話,難道都是在騙他嗎?

什么安穩軍心,什么穩住局面,在外保護好她和父親母親,都是騙他出門的假話

想到這種可能,男孩子甚至想掉頭回去問個清楚。

但這個念頭只出現一瞬便很快消失了。

這種事情,又有什么好問的……

她即便真是騙了他又如何,她這么做,不外乎是想讓他和二叔更安全些,他早就想到了,如今京城或許才是最危險的,昨晚是被她那些話給忽悠得糊涂了。

至于她說的那些——

他也會盡力試著去做的,到時……非叫她刮目相看不可!

天色將晚。

初掌燈時,玉坤宮內,一雙玉白纖手,將三根青香穩穩插入香爐之中。

而后,那雙手在身前合十,上香之人閉目,聲音低低不清地說著心中所求。

其腳邊的鋪墊上,這段時日未曾離開過于坤華的天福正在酣睡著。

香霧緩緩縈繞漂浮,形如祥云,使人一時如墜茫茫之境。

同一片茫茫不清中,許昀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如往常那般高大,坐在他床前的圈椅中。

“……也要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跟長不大似得,被子都蓋不好。”老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嚴正和嫌棄。

許昀聽得精神一振。

“父親!您回來了?真的是您?”

隨著這句話,那椅中之人的面容也變得清晰起來,那張臉是偏向粗獷威嚴的,然而此時在許昀眼中卻只剩下了慈和可親。

老人看著他,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道:“娶不娶妻的,實則也無所謂,最要緊的是照料好自己……如今家中這情形,一切只靠老大和昭昭,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這語氣讓許昀聽得心中發悶發慌:“您突然說這些做什么?怎么就只靠大哥和昭昭了,不是還有您嗎?您都已經回來了——”

見老人眼神中盡是擔憂與不舍,許昀更覺不安,他趕忙搶在前面不停說著:“這些年來是兒子不孝,兒子每日都在反省……您看,我如今懶覺不睡了,胡子也特意刮干凈了,就是要讓您瞧瞧,您兒子同從前不一樣了!父親,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勁兒往一處使,定能渡過這眼前難關的,您說是不是?”

“好……”老人點著頭,眼里似有了些欣慰之色:“既如此,我便也能放心些了……你要記得你今日之言,好生照看家中。”

說著,緩緩自椅中起身。

見他動作,許昀急忙道:“父親,您要去哪兒?”

“晴湖,我該走了。”老人深深看他一眼,便轉過了身去。

窗外是茫茫灰色,叫人分不清黑夜白天。

老人的背影似單薄了許多,一步步走著,未再回頭。

“您帶著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