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號:搜索第171章闔宮夜宴第171章闔宮夜宴←→:
第二日一早,花顏睜眼時身邊已經是人去樓空。
她睡眠向來淺,可是房門便聽見了李嬤嬤與桑桑的說話聲——
“嬤嬤,府中可是又有什么新鮮的熱鬧,奴婢瞧著今日竟比前兩日都要熱鬧上許多,前去膳房取膳時,便聽見膳房中的丫鬟和小廝都在低聲討論呢,只是奴婢上去問確實什么都不肯說,奴婢也只能作罷,想著回來問您呢,您消息靈通定然是知道的。”
“桑桑姑娘也不必大驚小怪,如今已接近年關,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本就是京城一年之中最熱鬧的幾天,又正逢今年的春闈科舉提前舉辦結束,加上我們皇上重視人才,對今年舉子頗為滿意,自然是要比往常過年更熱鬧些。”李嬤嬤笑著從桑桑手中接過來東西,又輕聲同她解釋:“我們小些聲音說,莫要吵到姑娘休息,昨夜有人來過,姑娘定是累著了。”
李嬤嬤擔心花顏何時回來,本就睡得晚,加上她在這深宅后院中沉浮了這樣多年,睡覺自然也養成了淺的習慣,所以昨夜院中積雪被踩的嘎吱響的時刻,她便醒了。
誰知,一醒來就聽見院中傳來兩道輕聲的說話聲,剛開始她還以為是進了賊人,直到分辨出是花顏與大公子的聲音便才堪堪放心。
等著花顏與大公子進了廂房之后,李嬤嬤又不擔心地外出看了看,小心地將院門管得嚴嚴實實,怕旁人推門而入這才放下心來。
只說昨天那樣晚的時辰,大公子前來尋花顏姑娘,自然不會是為了就同姑娘不聲不響地說兩句話便好了。
李嬤嬤在這府中大抵什么也都見過一些,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倒是也未曾說什么,只是心中祈愿姑娘能再得寵一些,最好得寵到能為自己掙到名分,最好能夠讓人不敢再輕易欺負了去,最好能讓大公子甘愿來救她。
只有這樣,以花顏姑娘現在一特殊又敏感的身份才能盡量長久地生存下去。
坦白說,李嬤嬤一開始知曉花顏與大公子之事實在是震驚的,隨后便是無盡的擔憂與謹慎。
畢竟雖說大公子在朝堂中文官之首,更是皇上無比器重的股肱之臣,但不論公子在如何權傾朝野,也究竟是男子。
這衛府深宅后院里面的爭斗與骯臟不堪他見過不知多少,掌管中饋的還是衛老夫人,掌管后院這樣多的小廝與仆人的也是衛老夫人。
若是大公子,對于花顏姑娘只是突如其來的興趣與新鮮,過了一段時日便消失不見的那種,可以任由花顏姑娘自生自滅,那若是衛老夫人責罰追究下來,姑娘至少也是一個淫亂后宅的罪名,而想要懲治花顏,老夫人有的是狠心與手段,大公子也不會幫上半分。
縱使大公子對花顏姑娘不是那樣突如其來的興趣,還有些許的情意在。等到東窗事發之時,衛老夫人當真要狠狠的責罰于花顏姑娘,大公子也未必會為了那么一些情誼而損失自己的官聲,來救花顏姑娘。
這便是她從前的擔憂與顧慮。
畢竟這種類似的事情她當真是見過太多了,或許姑娘看著二公子命人將昔日無比寵愛的紅豆亂棍打死會突然感到心寒。
而若是放在李嬤嬤眼中,便已經是司空見慣。
這深宅后院之中,哪兒有什么永遠的寵愛,只要還沒被抬為妾室姨娘,更沒有正式的名分,那主子們便又的是手段和狠心來解決奴才們的性命。
在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她們的性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算如同紅豆那般,從前得公子寵愛,但誰又知曉明日會是怎樣的光景?
主子們開心了,便說出兩句好聽的話來哄一哄,若是主子不開心了,身為奴才的更是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連向來薄情的二公子都是如此,更別說是冷心冷情,運籌帷幄的大公子。
更別說大公子與二公子從來都是勢同水火,而今年最為特殊的是,二公子已經進入朝堂,大有重返仕途的架勢。
而衛府爵位只有一個,能承襲爵位的也只有一位公子,勢必會讓兩位公子斗的你死我活。
花顏這樣特殊的關系卷進這場無邊無際的權力爭斗,怕是很難保全自己。
所以在得知花顏同大公子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之時,除了慌張,李嬤嬤更多是愧疚,是自責。
好在這樣久看下來,李嬤嬤也發現了,大公子對于花顏姑娘絕對是上天入地,頭一份的不同。
且經過科舉名單一案之后,朝堂形勢嚴峻,可大公子與二公子之間的爭斗卻是再明朗不過。
從前還不清楚兩位公子之間的差距,如今這差距便如同那有形的階梯在李嬤嬤眼前再清楚不過地展現。
如今看來,選擇大公子也許是最正確的一條路。
李嬤嬤也算是接受且祈禱著花顏能夠在大公子面前更加得寵。
只有足夠的情意,才能確保花顏姑娘來日性命的安全。
桑桑睡眠深,加上年紀也小,這兩日布置小院中費了些心力,昨日基本上是一倒頭就睡了過去,完全沒聽見院中有什么動靜。
如今一聽李嬤嬤這樣說,桑桑登時睜大了雙眼,滿眼好奇又曖昧地看向李嬤嬤問:“昨日…公子來了?”
李嬤嬤點頭,往門外看了看,輕聲交代:“姑娘輕聲些,莫要叫有心人聽了去,也讓姑娘多睡會兒,今日二公子應當是不會喚姑娘前去伺候嗯。”
說著,桑桑正欲點頭應是。
誰知,花顏已經兀自起身到了門邊,輕聲問:“嬤嬤不必擔心,花顏無事。”
“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多睡會兒,這會兒還早呢。”李嬤嬤和桑桑轉身就看見披著外衫站在門口的花顏,忙伸手扶著她坐下。
“嬤嬤不必費心。”花顏自己撐著身子在一旁的坐椅上坐下,揉著額頭看向李嬤嬤問:“嬤嬤方才說,二公子今日不會換奴婢前去伺候是為何?可是府中發生了什么大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無需擔憂,只是昨日傍晚,宮中便來人送了請柬。”李嬤嬤說著便對上桑桑滿眼好奇的眼神,寵溺地揉了揉桑桑的發頂,隨即對著花顏與桑桑將來龍去脈統統道來:
“說是如今臨近年關,又恰逢春闈科舉結束,無數從全國各地前來科考的舉子無法及時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圣上深感其憂,特地吩咐下來,說是一則從今日開始到臘八這段時間之內,京城中各色游會不止,以慰藉各位遠道而來的舉子們落寞之情。二則,今日傍晚便要在宮中舉辦闔宮夜宴,邀請金科進士,與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及各位家眷一同進宮,共慶年關。昨日傍晚請帖便已經送到了府上。
這一次不止各位夫人前去,怕是眾位官家小姐們也會一并前去,一則是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能在圣上與皇子公主面前露臉,二則便是意在新科進士們身上了。無論是春闈還是秋闈,只要是科舉考試,結束之后必定繞不過兩件大事兒,一件便是放榜,二件便是姻緣。每年春闈秋闈放榜之日,前去的可遠遠不止舉子們,更多的是這京城中所有高門大戶中的夫人與小姐。若是有看中的,又上了榜,那便是各家都會多看兩眼的存在,而前三甲乃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更是這京城無數高門大戶夫人們爭相看的對象。皇上今年舉辦著闔宮夜宴,一則是今年的科考乃是提前,二則又邀請了各位進士,必定就是給了所有進士與小姐夫人們一個正當相看結識的場合。如此一來,雖說是闔宮夜宴,但這私底下更多的則是姻緣,若是有情投意合者,說不定能得皇上賜婚也未可知。所以今日前去合宮夜宴的,不論是公子小姐還是夫人,都會格外隆重地準備。老夫人一早便到了聽雨軒拉著二公子準備,二公子此刻怕是正頭疼著,哪里想得到喚姑娘前去伺候?”
花顏和桑桑這便明白了。
闔宮夜宴,大公子也定然會去的吧。花顏私心里想,可她轉念一想,這些同她一個小丫鬟又有什么關系呢?
花顏自嘲一笑,隨即看向李嬤嬤:“今日公子與老夫人都無暇顧及我們,不如今日咱們就窩在這小院中好好地過一個年?總好過大年三十要跟在主子們身旁伺候,不知道何時才能歇下的好?”
李嬤嬤笑瞇瞇地看著花顏和桑桑,眸光柔和地就像在看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手中打著結子:“姑娘說的是,闔宮夜宴是在晚上,但老夫人和二公子定是從傍晚便要出府的,且一早老夫人院中就來了消息,說是今日晚上全府都不必當差,可早些歇息,只留下一些值守的人便可。今日晚上,咱們有的是難得清閑一回,自然是不能錯過了。”
“好哎!你來了府中這樣多年,當真是好久未曾好好地過一個年了,既然主子們晚上都出去,咱們也不必當差,那我這便去尋些好玩好吃的,嬤嬤和姐姐愛吃的吃食必定不能少了,我這就去買,總不能叫咱們虛度了著難得的清閑才好。”桑桑說著,便滿臉興奮地跑開了。
李嬤嬤見桑桑那樣歡快的模樣,笑著寵溺出聲:“這桑桑姑娘啊平日瞧著穩重,一提到吃的玩的,便就露出貪玩本性來了。”
“她還小,正是對什么都好奇的活潑年紀。”花顏躺在坐椅上,瞧著桑桑那樣歡脫活潑的背影,疲憊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些許慰藉和笑意。
“是,也就這幾年是最快樂的時候了。若是一輩子都能這樣無憂無慮,歡快活潑便是這天大的福氣,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求都求不來的了。”李嬤嬤也是有感而發,說話抬頭便看見花顏揉著額角,忙停下手中打結子的動作問:“瞧著姑娘起身便一直在揉額角,可是有些頭疼?不如去請府醫過來看看?”
“嬤嬤不必麻煩,且這樣的天,府醫想必是回家同妻兒團圓去了,一年上頭只有這幾日能得閑,便就不如打擾了。況且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早起時,額頭有些疼痛,想來應該是昨夜大雪,受了點寒氣,煮兩碗熱姜湯驅驅寒便好了。”花顏莞爾一笑,臉色有些發白,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姑娘便在院中等著,奴婢這便去熬姜湯。”李嬤嬤一聽,忙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簍子,起身時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進了廂房將毛絨褥子蓋在她的面前,又拿了兩個軟枕塞在花顏的腰后,甚至生怕她冷,還忙灌了個手爐塞進她的懷里。
忙忙碌碌做完這些,李嬤嬤又交代花顏道:“姑娘先洗漱,若是餓了便先吃些糕墊墊肚子,都是桑桑今日在膳房取來的,奴婢熬了姜湯便一并帶著吃食回來。”
“好。”花顏笑著,看著李嬤嬤匆匆離開院子中的身影,不知怎么心中竟然生出一片暖意來。
眼前的小院子像是被數天的大雪冰封,積雪皚皚,連院角那口井都像是被徹底凍住,這些日子用水都是桑桑一桶一桶從外面拖回來的。
墻角那一樹梅花卻是凌霜而開,幾日大雪過去,不僅沒有半分枯萎收斂的架勢,反而在厚厚積雪的襯托下顯得越發艷麗明媚,也為這冰天雪地中的小院難得地增添了一抹顏色。
在這波詭云譎的深宅后院之中,她步步謹慎,句句小心,深怕什么時候說錯了什么話,時時刻刻警醒不肯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像是被條條框框綁架了的人,規矩兩個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身上。
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能夠支撐著母親與妹妹平安地活下去。
許是天可憐見,將李嬤嬤和桑桑送到了她的身邊,在這衛府她看不見未來與希望的深宅后院,在這樣寒冷的嚴冬之中,竟也有人給她送來了兩束溫暖,讓她不至于孤立無援,踽踽獨行。
花顏窩在坐椅前,面前蓋著李嬤嬤塞的褥子,手爐在她懷中溫暖至極,讓她原本冰涼的手腳都漸漸回暖。
也不知為什么,最近她似乎格外畏寒,明明前年過年之時,還能陪著容兒在那冰天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也不覺得冷的。
容兒…
對了,快要過年了,今日有空…等李嬤嬤回來之后,便出府去看母親和容兒吧…
那小丫頭沒她陪著,怕是要鬧得母親一頭兩個大。
想著想著…花顏只覺得頭越發昏沉,渾渾噩噩間便窩在坐椅上睡了過去。
睡夢之中,她仿佛感覺到有人在她唇上揉了揉,好像又說了什么,卻怎么也聽不真切。
她想要睜開眼醒來,卻是怎么也醒不過來。
直到李嬤嬤在膳房熬了姜湯,取了吃食回來將花顏喊醒——
“姑娘怎的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就睡著了?!若是真是染了風寒可怎么好?”
李嬤嬤一看花顏在檐下蜷著就睡著了,只是嚇得緊張起來,忙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了一邊,伸手探了探花顏的額頭,發現沒有高燒才算是勉強定了定心神,扶著花顏起身洗漱更衣。
花顏原本穿得衣物便不少,許是怕她真的在年關這個節骨眼上染了風寒,李嬤嬤又里里外外地給她塞了兩三層衣物才算是勉強放心下來。
李嬤嬤將方才熬好的姜湯取出一碗在紅泥小火爐上熱了熱,便遞到了花顏面前:“姑娘先喝了驅驅寒氣才是。”
“不等桑桑么?”花顏問。
“桑桑姑娘年紀小,身子骨可比姑娘的強,況且這個時候桑桑姑娘早就出了府去采買東西。這幾日京城中又熱鬧,她那個貪玩勁兒姑娘也不是不知道,興頭一起來不到午后哪里會回來。怕是府中阿財都攆不上桑桑姑娘的速度。”李嬤嬤說著,像是想到什么沒忍住笑了,又指了指食盒:“姑娘放心用就是,奴婢留了姜湯給桑桑姑娘,待她回來在火爐上熱一熱便能喝了。”
“好。”花顏聞言也是忍俊不禁。
阿財是府中管家養的那條大黃狗,桑桑無聊時便經常去喂它,時間長了一人一狗情意倒是深得很,管家的話都不一定有桑桑的話管用。
花顏喝了姜湯,又和李嬤嬤一同用了膳之后,便提出要出府去探望母親與幼妹。
李嬤嬤也是多少知道一些情況的,今日她的差事少,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起初提出要陪花顏一同前去,免得姑娘又受了風寒。
但花顏擔心又出什么意外,便勸李嬤嬤留在府中,況且她要去的是集齊了京城絕大多數郎中的濟善堂,縱使染了風寒也能順便瞧瞧。
李嬤嬤這才松了口,讓她一個人前去,只是臨走時給她披上頂頂厚的披風,又給她塞了手爐才放心。
花顏從側門出了府,去街上買了些吃食和小玩意兒,經過成衣鋪子掂量著手中的銀錢,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這小半年的月銀她都存著,平日也不怎么用錢,大公子賞的都是些珍貴物件兒,很少直接給銀錢,上次賽花燈贏下的二十兩的全托行之帶給了母親和妹妹。
眼下她手里銀兩也剩得不多,但想到妹妹和母親的臉,花顏便再也不曾猶豫。
新年新氣象,已經比去年那個寒冬好上了許多。
花顏給了店家尺寸又選了布匹,交代制成之后送到濟善堂,才提著東西往濟善堂過去了。
濟善堂的掌柜已然認識花顏,一見她來了,便笑著將她至后院廂房,一瞧廂房中容兒,又解釋道:“姑娘莫要擔心,令堂在浣洗衣物。”
花顏聞言,先是提著買的東西進了房間,容兒迎面就撲了過來,笑嘻嘻地喊著她姐姐。
“容兒乖,吶,你愛吃的糖漬山藥。”花顏笑著將小吃都放在了容兒面前。
誰知,小姑娘剛笑了一瞬便沒了笑容,滿臉嚴肅地搖了搖頭:“容兒不吃,姐姐不要為了容兒花錢。”
“容兒,姐姐在人家府中當差有月銀的,夠給容兒買好多好多的糖葫蘆和糖山藥。”花顏以為是自己把容兒嚇到,忙不迭地輕聲哄她。
“不要,容兒不要糖山藥也不要糖葫蘆,容兒只要姐姐好好的!要姐姐開心!容兒可以永遠永遠都不吃這些。”容兒慌忙擺手,不舍地抱著花顏不肯撒手。
花顏心頭一驚,看著容兒這樣懂事的模樣,又是暖心又是愧疚,如何能夠委屈這樣小的容兒?她伸手擦了擦容兒小臉上的淚珠,安慰道:“容兒怎會這樣想,姐姐很好,先拿著糖山藥等姐姐好不好?”
“好,姐姐會回來的吧?”說著,容兒那雙大眼睛里又忍不住地流出淚珠,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花顏,緊緊抓住她的衣袖,一點不敢松手,仿佛一眨眼一松手花顏便會消失在她的面前。
“不會的,姐姐去找娘親,容兒要乖。”花顏看著頓時心揪著疼,心酸不已,越發放軟了嗓音哄她。
容兒這才敢松開她的衣袖,一只手拿著糖山藥,一只手用力地擦著自己臉上的淚水,滿是堅定又做出勇敢的模樣:
“容兒一定會等到姐姐回來的。”
花顏窩心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便出門同門口的掌柜說話:
“多謝掌柜的,還請掌柜為我指路。”
掌柜的帶著花顏到了后院水井旁,便走了。
只見母親李氏在水井旁洗衣,她面前擺著滿滿三個大木盆的衣服,一看明顯就不是只洗自己的。
她像是維持了一個動作太久累得很,隨即站起來站直身子,反手捶了捶腰背,過了片刻像是緩了過來又再次蹲下,本就單薄的身子越發顯的瘦小。
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坐下的身影竟然有些搖晃起來,看著就好像下一瞬要倒在旁邊一樣。
一瞬間,酸澀涌上鼻尖,花顏便紅了眼,她忙沖上去扶住母親搖搖晃晃的身影,將母親瘦小單薄的身子抱在懷中:“娘親…女兒回來了。”
“顏…顏兒?”李氏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扭頭看著花顏的臉這才驟然回神,一時由于思念和擔憂便紅了眼眶:“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娘親,女兒沒事,只是娘親這是在做什么?”花顏看著面前滿滿三大盆的衣物,滿眼擔憂又不解地看著母親李氏。
李氏只是笑了笑,隨即答:“你不在的日子,母親和容兒在這濟善堂住著,日日受郎中大夫們的照顧,雖說他們奉命而為,但母親也不想太過拖累于你,正巧濟善堂中無人浣洗衣物,掌柜的正想尋人來做。如今容兒身子好了,我也未曾接到繡活,便自請為郎中們洗些衣物,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回給相應的銀錢作為報酬。”
“上次女兒托行之侍衛給的銀兩不夠用么?哪里用得著母親這樣勞累自己?”花顏以為母親是手頭緊,這才有此一問。
“哪里會用的這樣快?況且如今我和容兒就住在這濟善堂中,衣食起居乃至看病所花的藥錢和診費都是那位公子負責,實在也沒什么用錢的地方。你這些日子托人帶來的銀兩,加上這些日子母親賺的銀兩,母親都給你存著,是為了日后若我兒想從那深宅中逃離出來,便給我兒贖身,也用作日后的生計,不至于讓你再如此委屈自己。況且如今你爹爹出事,我們娘仨更要節省些過日子,母親知道你有孝心心疼我和容兒,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寧愿自己一個人擔著。但是母親和容兒眼下也不是從前的夫人小姐,哪能一點苦都不受的?這世上這樣多的平民百姓,不都是這樣過來的?母親確實累,但是這世上又有誰不累?顏兒日日卑躬屈膝提心吊膽不累嗎?”
李氏說話溫柔平和,嗓音也是柔柔的,很大程度上花顏的性子是受了李氏的影響,是一樣的溫和性子,可你當真將她們逼到絕境,便能夠看清她們柔和外衣之下隱藏的堅韌。
花顏未曾想到會得到母親這樣的答案,一時真的被問住了。
瞧著花顏呆愣的模樣,李氏又笑著安慰她,“放心,有公子的吩咐,加上濟善堂郎中都是好人,母親縱使是累些,也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他們每每瞧著我一個人洗這樣多的衣服都很是不忍,這冬日所用的水,都是柴房給病患們燒的,剩下來不用的干凈熱水,不信顏兒試試。”
說著,像是生怕花顏不信,李氏拉著她的手碰了碰自己滿是水漬的手。
真是溫熱的。
若是當真是要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以冷水洗衣服怕是手都要凍僵。
花顏忙伸手去探那木盆中的水,許是因為提出來有一會兒了,眼下已經不那樣熱,但也是溫水,不至于凍著母親的手。
一時之間,花顏對濟善堂的掌柜又多了幾分感激,而對于大公子的心思越發復雜。
若不是大公子吩咐了,濟善堂掌柜整日忙著診治醫患,哪里會注意到這樣的小事。
花顏便幫李氏將未曾洗完的衣服洗了,又晾了,便同李氏一起回房。
回房時,容兒那個小姑娘當真還手里拿著花顏給的糖山藥,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樣直勾勾的看向房門外,像是生怕自己眨眼眨快了就會等不到姐姐回來一樣。
這副模樣看的花顏更心疼了,其實她上次回來也就在大半個月之前,對于她來說,經歷了許多,是要在別院中伺候大公子,又被迫出了別院在街上被二公子帶回丞相府。
中間還隔著春闈科舉名單一案,她更是在別院與丞相府之間兩頭跑,又要經歷各種跌宕起伏的事情,日日都是謹慎小心,生怕自己說錯了一句話走錯了一步。
所以大半個月對于她來說其實算不得長,但對于住在濟善堂的母親與容兒來說,便是日復一日的等待著花顏回來。
加上容兒那樣粘她,莫說是大半個月,怕就算只是一日,對于她來說也是度日如年的。
花顏難得回來一次,加上接近年關,她不知道過年是否還有這樣絕好的機會可以回來,便索性今天與母親和容兒一同將年提前過了。
她提出借廚房的時候,李氏便猜出來了,但母親卻怎樣都不肯讓花顏下廚,而是要親自去,只說是她在別人府中伺候已經夠了,怎么回來還要讓她伺候。
花顏實在拗不過母親,便在廂房中陪著容兒玩。
花顏在濟善堂待了大半日,陪著容兒玩了許久,又同母親妹妹一同用了膳,眼看著天色要黑,便知曉她應該回府了。
容兒還是那樣舍不得,但好在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縱使還是舍不得,但也不會如從前一般耍著脾氣想要將花顏留下來。
花顏也能沒有負擔地回府。
回了聽雨軒的小偏院中,桑桑和李嬤嬤已然備好了吃的玩的在等著她。
花顏頂著無邊寒氣進門,李嬤嬤和桑桑立馬就迎了上來,一人給花顏換了一個手爐,一人則是端著碗剛剛熱好的姜湯給花顏。
“多謝嬤嬤。”花顏端過姜湯,腥辣微甜的姜湯入喉,便輕易又強勢地將花顏呼吸中的寒氣擠走,又圍著炭火烤了一會兒也算是暖和起來。
花顏想起了什么,抬頭問李嬤嬤:“這個時辰想必老夫人和二公子已經出府入宮去了吧?”
“瞧著老夫人和二公子是要出門了,府中的下人除了輪值的,基本上都被吩咐下去歇息了,就算還沒去也想必就在此時了。”李嬤嬤接過花顏身上沾滿寒氣的披風,掛在了一邊,笑著回答。
“花顏姐姐,莫要擔心,今日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清閑,我特意準備了葉子牌,今日咱們也樂一樂。”桑桑獻寶似的將買回來的吃食一一擺放在桌上,又拿出了尋常的葉子牌,滿臉的興奮。
李嬤嬤瞧著桑桑那奮等夸的機靈模樣,忍俊不禁道:“桑桑姑娘可是等姑娘一下午了,帶著東西回來,就嚷嚷著說今天一定要從姑娘您這兒贏到買山楂糕的錢。”
花顏聞言也笑了,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肆無忌憚這樣由心而發的笑過。
可好景不長,花顏三人剛剛才開始圍爐煮茶,正準備打葉子牌,便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李嬤嬤和桑桑忙出去查看,才發現是二公子身邊的小廝吉祥。
嘎吱嘎吱…
踩著雪的聲音響起,隨即花顏便聽見吉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花顏姑娘,奴才知道現下是打擾了,只是公子有令,今日的闔宮夜宴,只帶您隨侍。還請您更了衣隨奴才一同去吧!”
一句話便打破了花顏這一整日的期待與好心情。
不知為何在聽見這話時,就像是在預示著什么,花顏只覺得右眼皮突突地跳,她捏了捏眉心才道:“煩請稍后,奴婢這便更衣洗漱。”
縱使心有不愿,心中忐忑,也不得不前往。
這次的闔宮夜宴與從前過年時的并不一樣,從前雖說皇上也會邀請朝堂各位官員及家眷,但多半也只會帶上自己的夫人。
這一次不僅多了各位進士,甚至在皇上皇后的默許之下,各位小姐也會前來相看。
一時之間進攻的馬車便排成了長長的一條盤蛇隊伍。
因著衛晝然的拖延,衛府的馬車來的遲了些,便只能等在最后。
此等情況下,花顏自然不可能同上次前往相國寺一樣獨自一個馬車,況且如今以二公子對于花顏的態度來說,莫說是讓她獨自一人了,連這樣隆重的場合都要帶著她同往。
花顏掀開窗牖的簾子,往外瞧了瞧,一眼就在冗長的馬車隊伍之中看見了遠居首位的那一輛馬車。
行之侍衛和朔風侍衛跳下來,隨即便是那道她再熟悉不過的修長高大的身影。
那人仿佛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眼神,偏頭朝花顏的方向看過來,視線險些在空中相撞,嚇得花顏忙不迭移開了眼神。
只是遠遠的那一眼,花顏便控制不住地心跳,耳邊隨即傳來二公子的嗓音:“再看什么呢,看得這樣入神認真?不如也說給本公子聽聽?”
花顏這才思緒回籠,壓了壓心中異樣的情緒,轉頭回二公子的話:“回公子,奴婢未曾見過什么大場面,更是未曾進過宮,所以到了宮門口便有些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未曾看見什么有趣的事情,還請公子見諒。”
“無妨。”衛晝然瞧著她笑,神色中的情緒更是看不出。
衛老夫人和二公子的馬車在最后,等花顏隨著二公子進入闔宮夜宴之時,便只剩下了帝后和太后公主皇子們未到,在場已經有不少夫人在暗中打量著一旁的新科進士們。
花園作為二公子的隨侍,自然要寸步不離地跟著二公子,闔宮夜宴中的席位男女都是分開的,花顏一個丫鬟放在一眾公子的小廝中,便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很快,隨著內侍的一聲——
“皇上駕到!”
隨即,帝后便帶著太后和一眾皇子入席。
八公主跟在最后。
幾乎是一抬頭,花顏便看見了坐在衛辭青身邊的八公主,正在同大公子說話,許是說到了什么高興的事情,她竟然罕見地從大公子的臉上看出幾分淺淡的笑意,偏著頭看向八公主時,神色依舊柔和。
完全看不出從前,與八公主有齟齬的模樣。
想到此處花顏才猛的反應過來,齟齬?大公子何時同他說過與八公主有齟齬?
難不成就是因為之前八公主對她所做下的事情嗎?
或許大公子一時被八公主的舉動激起幾分不悅和怒氣,但恐怕不會因為她一個丫鬟,跟青梅竹馬的八公主真的生了嫌隙吧。
花顏如是想。
她自嘲地笑笑,一時看得入神,竟然也未曾認真聽帝后與太后方才在開宴之前說了些什么。
反倒是她回過神之后,便聽見二公子同身旁的一位世家公子的交談聲。
旁邊那世間公子看著二公子問道:“也不知太后娘娘此回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說是接近年關想要求一副佛像刺繡用來祈福,偏偏又說這宮中的繡娘怎么繡得都不合心意,說是沒有佛緣,這是什么要求?佛緣?這似乎也太過虛無縹緲了些。”
二公子倒是臉上仍舊掛著笑容:“低聲些,如此大逆不道之話語,許兄還需謹言慎行。”
隨即便是二公子與那世家公子的攀談,從他們的對話之中,花顏也提取到了關鍵的有用信息。
一則是太后娘娘為了新年祈福,想要一副觀音像,尋常都是用畫像立刻,但今年有所不同,太后娘娘想用觀音像入刺繡方才能彰顯誠意。只是這宮中的繡娘都找遍了,都不是太后娘娘想要的,有佛緣能夠彰顯誠意的繡像。
許是便在宴會上提出,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丫鬟能夠繡出令她老人家滿意的觀音繡像,便能得到重賞。
二則賞的是絳珠草。
花顏從前也是博覽群書,更是不挑品類地翻閱過不少,除了兵書史書游記等,如同《黃帝內經》此等醫書也是看過不少。
而絳珠草,花顏記得再清楚不過,世所罕見之名貴藥材,只生長于極北苦寒之地,若食用味極佳,若入藥可治喘鳴之癥。
想到容兒有被治愈的可能,她一時緊張得手都有些發抖,開口詢問公子時嗓音也在顫抖:
“公子,奴婢可否也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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