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了你們……”
西池院,檐下長廊,小盈提著水壺路過,聽見臥房里傳出心肝摧裂的喊聲,喊聲幾近崩潰。
她心中一驚,忙推門進了屋子。
“我要殺了你們……”喊聲越發凄厲了。
小盈將茶壺放下,拉開西邊卷簾,穿過三層帷帳,終于在屏風后看到揮舞著匕首的三小娘子。
三小娘子雙目瞪圓,牙關緊要,神色痛苦,攻擊著虛無的空氣。
“娘子。”小盈叫了一聲。
這時三小娘子把匕首對向她自己的脖頸。
那匕首寒光閃動,一看就鋒利無比,這一下下去,娘子還不血濺當場?
小盈來不及細想,一下子撲過去,將娘子壓倒在榻上,雙手握住娘子的手不放:“娘子,您醒醒啊……”
李蘅遠聽見耳邊有人告訴她“您夢魘住了”,她一個激靈看向前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就見一個十六十七的女子趴在自己身上。
那女子編發半開,形容稍有狼狽,不過她相貌清秀絕倫,只一眼,就讓人印象深刻,這些許狼狽不影響她的氣質,反而有種嫵媚之美。
李蘅遠看著她手中的匕首嚇了一跳,夢中的驚嚇都忘了大半;“你是何人?怎么會在我的床上,你要干什么?”她攏了攏胸口衣領。
小盈:“……”
她忙將匕首丟到一邊,站好跪下,道:“婢子小盈,聽見娘子呼喊,情急之下,擅闖娘子閨房,請娘子責罰。”
“你說我叫嚷?”李蘅遠目露沉思,聲音低低的。
小盈肯定的點了點頭:“是。”
想起來了,做了個噩夢,夢見有個男的自稱她的夫君,要問她父親寶藏的下落,還要把她送人,如果她不說,就要毀了她的清白。
李蘅遠想的心頭一揪,明明是個噩夢,可是夢里的每一句話都縈繞在耳邊,每一個片段都那么清清楚楚,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叫映雪的女子,那個長的白皙斯文的楚郎。
還有那兩個拉著她衣服的畜生……
現在回想起來,還身臨其境般。
李蘅遠深深的打了個寒顫,雙手痛苦的抱著頭:“我不要……”
小盈大急,忙抬起頭:“娘子,您又魘住了?”
清脆的女子聲音將李蘅遠拉回到現實,她四顧看了看,鏨琺瑯的棚頂,蜀繡八折屏風,大石國的地毯……
金色陽光從屏風后投射進來,照在棚頂掛著的煙霧般淡藍色帷帳上,像是將藍天搬到了屋里,正好就在床榻的最上方,投下最夢幻的影子。
奢華舒適,這正是自己的閨房,不是那間小黑屋。
她長舒了一口氣,道:“我這是怎么了?我覺得頭好疼,好累。”
小盈道:“奴婢聽聞娘子受傷了,四日沒醒,大夫又說您沒有大礙,但不知為何不醒,大家正商量要請道士來家里,給您收魂呢。”
“四日沒醒?”李蘅遠摸著后腦勺的傷,眉尖微蹙,雙手支在榻上想了想,啊,春天園子里的花都開了,她去散步,坐在假山上休息,突然就載下去,那是因為,背后有人推她。
她心撲通撲通跳,剛剛醒,怎么什么事都模模糊糊的?
李蘅遠抬頭看了看:“對了,你說你是聽說,我沒見過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盈盈盈一笑道:“婢子是茶水房伺候的小婢,娘子從前沒見過婢子。”
小婢是院子里的登記低的婢女,她身邊有兩個大婢,四個二等婢女,平時都用不過來,其他掌管衣食住行的小婢有多少,根本就數不清。
茶房就在正房左側,一個小耳房,是離正房最近的屋子。
李蘅遠看這小盈有十分姿色,笑起來一點也不怯懦小氣,見之可親。
她淡笑道:“你應該叫大盈。”
小盈忙叩首:“謝娘子賜名。”
李蘅遠噗嗤一笑道:“我是逗你玩呢,沒有要給你改名字的意思。”
小盈抬起臉,笑容嬌俏。
李蘅遠道:“你倒是個伶俐的,怎么會到茶房去呢?其他人呢?”
李蘅遠是柱國公李玉山的掌上明珠。
柱國公李玉山,御史中丞、平盧節度使,范陽節度,河北采訪、平盧軍等使……他的官銜有一大堆,是國之重臣,統領北方三郡。
李蘅遠自幼喪母,李玉山怕家人不能善待李蘅遠,所以親自帶養在身邊,但他要行軍打仗,在李蘅遠五歲的時候,不得已把李蘅遠送回到上京老家。
可是依然怕家人不能善待李蘅遠,所以直接給李蘅遠在李家大宅之外又修了宅院,教養之人全部李蘅遠生母信任的人,要不然就是從新買的。
李家大宅里的一個都不重用。
而她,正是李家大宅的家生子,所以在李蘅遠的院子里,就算再優秀,也會被排擠在外。
小盈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情況跟李蘅遠說。
沉吟一下道:“婢子一直在茶房,不知道姐姐們都去哪了。”
李蘅遠蹙眉道:“這就奇怪了,你說我昏迷四日,她們不照顧我,在我昏迷的時候全部不在我身邊?還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們反了嗎?”
李蘅遠身邊的大丫鬟,向來都是松散的,又被李蘅遠寵的地位極高,就連李家大宅那邊的人都要對她們敬畏三分。
只要李蘅遠不說,就沒人能敢惹她們,這樣的下人,更可氣的事都做了不少,她們能不管混迷中的李蘅遠,也就不稀奇了。
可是以前李蘅遠從來不會計較這些。
小盈想到娘子的性子,再聽娘子的問話,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抬頭看著娘子。
曬得微黑的肌膚,壯士的身材,胖的圓溜溜的臉,那股憨厚勁依舊,只不過,茶色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明亮了許多,里面有股精光。
小盈心中一動,娘子好像變了,但又好像沒變,到底……
這時就聽李蘅遠道;“我餓了,讓人備飯吧。”
這位娘子好吃是一絕,不然也不會這么壯實,才十四歲,橫著能把十六七歲的小伙子裝下。
這么快就忘記了下人,想到了吃,小盈心想,一點也沒變。
小盈站起來道:“是。”
躬身就要退下。
她起身的動作,手腕正好露在外面,李蘅遠見她雪白的肌膚上多了一條深刻的刀痕,皮肉外翻,鮮血順著指尖往下滴答,全部落在地毯上。
太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了,竟然早沒有發現婢女受了傷。
再看地毯上安靜躺著的匕首,上面還有血痕,正是自己傷的人。
李蘅遠道:“不用你管吃食了,去外院找大夫,養好傷來見我。”
李蘅遠從不虧待下人,更不會虧待替自己擋刀子的人。
小盈手捂住傷口,盈盈福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