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好詩
501好詩
桃子和櫻桃都起來收拾東西。
李蘅遠自己洗了臉,頭也不梳,披上披風就出門。
她要找蕭掩,昨天打了蕭掩一拳,是因為蕭掩說的對,可正是因為對,她才難過。
想了一晚上,她今天又有不同的結論了,她要聽蕭掩的見解。
李蘅遠出了房門,院子還是那么大,寒風陣陣,空曠凄涼。
蕭掩并沒有在院子中,一位身著灰色園領的青年人和一位衣著破舊的滄桑老者站在門口。
不用說,老者應該就是婆婆的丈夫了,昨晚他跑了,李蘅遠聽到了動靜,天亮的時候回來的。
那青年瓜子臉,面頰消瘦,留著一把稀疏的胡子,兩只眼睛深邃得很,周身都是沉穩的氣質。
不用人說,這青年應該就是那位姓杜的讀書人。
那讀書人身后背著行李,是一個大大的竹箱子,里面有幾個軸卷插在外面,不知道是他的手稿還是書畫。
他跟老翁說了一聲多謝,然后便去開門。
李蘅遠悄無聲息的站在院子里,在青年臨別的時候她看到青年眼睛里泛著淚花。
那是一種極其心軟獨特的悲天憫人氣質,李蘅遠被他所吸引,見青年出門,她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出了門口,青年一路向東,那是走向官道的方向。
太陽才升到地平線,東方明亮火紅,西高東低的地勢,青年走在寬闊的鄉路上,漸行漸遠。
但他的身影還是能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圓領淡薄肥大,狂風中他的衣袂翻飛鼓舞,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的身影存在。
當他走到下坡路,他那灰色的身影只剩下一點,李蘅遠正猶豫要不要再跟上去,順著風,卻飄來他低沉優雅的聲音。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
李蘅遠聽得心頭一震,站穩了腳步。
風吹得臉疼,他的聲音越來越高。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李蘅遠回想昨夜的場景,已經淚流滿面。
接著那低沉的聲音卻變得若有若無:“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李蘅遠不斷的重復這句話。
很顯然這是青年做的詩句,寫的就是昨晚發生的事,他沒有交代老婆婆的下場,可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婆婆已經沒有了,婆婆一定會死的。
李蘅遠站在風中,感覺心從未有過的悲涼,比知道母親還活著、背叛了阿耶的時候還要難受。
“阿蘅。”蕭掩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
李蘅遠回身,仰頭看著那俊美無雙的男子。
蕭掩的眼中有種讓人看不透的深邃,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覺得他和他的一臂之遙有些遠,就像是他們兩個,分明是一臂之遙,可是心不知道隔著十萬八千里。
因為之前他靠近她,都是一個拳頭的距離。
李蘅遠心頭升起一種莫名的心慌,她怕失去,昨晚還鼓足勇氣要和蕭掩分手,現在卻怕失去這個人。
李蘅遠撲到蕭掩懷里:“二郎,你是對的,你是對的,可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現在雖苦,但是還算安定,你的目標,天下就亂了,我們到底該如何選擇?”
之前她可是很堅決的站在他的對立面。
蕭掩嘴角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這一路來,他都想讓李蘅遠站在他的立場,和他同心協力。
可是他試過很多方法,李蘅遠都固執的不可交流。
昨日夜投石壕村,他打聽過這里的官吏經常晚間出門抓人——因為白天人都跑了,晚上能堵道。
把壯丁送往邊關是一個去處,還有更多的是給貴族修房造屋,強行徭役,一個大明宮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死了多人苦難之人啊。
所以壯丁永遠是不夠用的。
他故意要讓李蘅遠看見這一切,除了買賣人口,抓徭役更能體現這個社會的黑暗和不公平。
婆婆家,這是冰山一角,一角都不算,很小很小的一個雪花。
為了鼓吹這個太平盛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門戶至此絕滅,他們的血液都再也傳不下去。
現在他的小人兒松了口,變得猶豫不確定,應該是被震撼到了。
蕭掩扶著李蘅遠的肩膀看著她,溫聲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那就選擇亡,你看易經忘了,物極必反,置死地而后生,我們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能甘心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反抗的后果你看到了,你以為他們給你留了活路?只不過是讓你慢慢的去死,一個兒子,兩個兒子,三個兒子……慢慢,三代人的偌大院子,最后就剩下一個老翁和吃奶的孩子,你認為翁翁真的能躲過去嗎?”
“這次有婆婆掩護他,過兩天婆婆死了,徭役的地方又缺人,還會來抓人。”
“而等老人都沒有了,吃奶的孩子就要上陣了。”
李蘅遠看著蕭掩,不斷的搖頭,但是目光絕望。
蕭掩抿嘴一笑:“這就是事實,掙扎也沒用的事實,你所看到的還有命,還能活著,只不過是死的慢一點,也不見得慢,是死的沒人知道,在徭役的地方死了,尸體亂葬崗子一丟,或者挖個萬人坑,無聲無息,你看不到,沒落到你頭上,所以你覺得還不至于。”
“戰爭的可怕之處是這種死亡都落在了明面上,你看得見,才會認為現在的太平日子更好。”
“這是兩種選擇,你不是問天下百姓答不答應嗎?現在你都看了,你答不答應,你選擇哪一個。”
一個是用一起怒火去告訴這個世界,告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我不干,哪怕血流成河。
一個是老老實實的躺在案板上,等待被人宰割,但是心中存著僥幸心里,被殺的不會是我。
所以到底選擇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