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臨近六月的天氣開始變得悶熱了起來,襄陽城外的河邊,數千百姓擠在了那里伸頭張望。有些機靈的小販推著自家的小車開始在人群中販賣一些零嘴之類的吃食。
城門口五十丈的地方有位老石匠坐在一塊青石碑上用鑿子叮叮當當的敲著,吹兩下鑿兩下,聲音清脆悅耳。
遠處城墻上的破洞中正有人穿行著測量繪圖,城頭上的旗幟早已經變成了迎風招展的宋字旗,也分不清是大宋還是小宋。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來了”,城外圍觀的人立刻吧視線對準了過去,發現果然有數百人被繩子串成一條,在典獄官的牽引下一路走出。
人群在他們所過之處紛紛讓開一條路,直到一個臨時搭建的臺子上時才算是停下。
很快幾個以前大家看著都很面熟的人被人拽上了臺子,他們灰頭土臉,看不出曾經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孫刺史……唉……算是個好官,可惜了。”
“好什么好,要不是他,那個周胖子能那么有錢?這些當官的都該死!就這樣了還要造反,真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我聽說他還勾結西夏人,打算亡我大宋。”
“啊?還有這等事?那當真是該死了。”
下頭的百姓紛紛議論起來,臺上的孫則為只是輕笑了一聲,卻無半分辯解。因為他知道今日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如何都逃不過去了。
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因為什么而死,到底是看輕了看輕了王權啊。這個年輕人的盛名終究不是虛名,只是他掩蓋的太好,騙過了天下。
不甘心,但卻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事到如今只希望能得一個痛快。
孫則為跪在那,面露無奈的笑容,倒也算是個坦然赴死。可他身邊的那些人卻不是這樣了然,他們有人在求饒,有人在嘴硬也有人在咒罵,混亂不堪。
而這時,小宋一身四品巡查官服走了上前,他微微垂著頭,手上拿出一張皇帝詔書開始朗讀起來:“孫則為狼子野心,有悖綱常……”
長長的一段詔書將孫則為的罪行揭露之后,那跪在上頭的人頓時哭成了一片,磕頭如搗蒜者眾,但卻連看都沒有看下來。
接著他手一招,立刻有士兵從后頭走上前,開始將那些人推入身后那個巨坑之中。這些人里有耄耋蒼顏也有黃發垂髫,求生的意志讓他們奮力抗拒,但哪里是那些強壯的士兵的對手。
很快,土坑中就被塞滿了人,他們費勁的想往上爬,但束縛著的手腳和深深的坑洞都讓他們充滿了絕望。里頭時而傳來凄厲的哭聲,還有尖叫著求饒的喊叫,但卻并沒有辦法影響上頭的沙土開始往下覆蓋。
孫則為坐在其中,表情冷靜,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他抬頭看著,輕聲呼喚道:“宋大人。”
轉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宋大人眼手通天,還望他日地下相逢之時,大人能說出一句問心無愧。”
默默轉過身去,聽著下頭哭嚎聲,再次拿起第二張詔書:“查處主從犯人一百四十余人,連其家眷共六百七十五人,念有戰功者曾為國盡力,特不處腰斬之刑,以詔皇恩浩蕩。”
周圍的百姓并不在乎皇榜上寫的是什么,他們就想看埋人而已,這個坑很大,但要一次性裝下幾百人卻顯得擁擠不堪,而恰恰是這種擁擠,會讓他們掙扎的時候愈發痛苦,而偏偏是這種痛苦卻讓那些百姓充滿了快感。
“喲,那個姑娘可真好看,可惜了。”
“哈哈哈,那你等會給她挖出來拿回去當媳婦。”
“呸呸呸,少說些不吉利的話。”
周圍一陣歡快的笑聲,好像面前即將發生的死亡只是他們的娛樂工具罷了。這一幕看在的眼里,他突然覺得魯迅先生筆下那些人的的確確是存在的,而且并不分時代的存在著,可笑是可笑,可悲倒是算不上可悲。
坑中的人逐漸被土覆蓋,他們知道自己再無生的希望,于是他們變得猙獰了起來,開始詛咒小宋也開始詛咒大宋。
但語言上的詛咒是世界上威力最小的武器,只是往前走了幾步便再也聽不見那些惡毒的咒罵,只是回過頭時,卻只能見到黃土逐漸覆蓋了所有人的頭頂。
等到大坑被填平,騎兵從城中走來,他們駕著高頭大馬在這土地上來回踩踏,一直到新土與舊土一樣緊實后,城中由四頭牛拉出來了一個駝石碑的王八。
有人說這叫霸下,但覺得這就是王八。
上萬斤的大王八被放在了那個埋人的坑上,接著那塊新鮮出爐的石碑被安置在了這王八的后背上,上頭詳細的記錄了這里所發生的事情,還有為什么會埋下如此多的人。
小宋全程都靜靜的站在旁邊,他感覺耳朵里多少還殘留著那惡鬼一般的哭嚎,久久戰立之后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石碑立好后,周圍的泥工瓦匠立刻上前,開始圍了上去開始修建過路亭。
周圍的百姓看得滿意,如今也開始慢慢散去了,最終只剩下一個賣米糕的老嫗推著車子緩緩往城門方向走去。
“等一下。”
走上前叫停那個老嫗:“還有米糕么?”
老嫗抬頭看著,有些害怕,她顫抖著手掀開竹篾罩子,里頭還剩下幾塊。
小宋嗯了一聲,摸出幾個銅板遞上前,拿起米糕蹲在一個沒人的角落就吃了起來,可沒吃幾口他突然哇的一口吐了出來,但他卻沒有停,再次把東西往嘴里塞。
就這樣吃了吐、吐了吃幾個來回之后,他終于遏制住了強烈的精神刺激,站起身抹了一把嘴唇,仍然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死亡對于他來說并不新鮮,但這樣大規模的處刑卻是人生的第一次,那些人死前的千般面貌仿佛像一段反復播放的錄像似的在他眼前跑走馬燈。
但他知道自己得干什么,有些事必須要做,否則不足以威懾那些士兵,叛亂的頻發就說明是上層公信力和威懾度不足以支撐他們的地位。
這個坑里其實并不是全部的人,其他還有大概兩千人左右,那些人沒有資格被石王八壓著,他們都是各級跟隨一起叛亂的中級將領、官員和他們的家屬。
不過他們的行刑地點并非在東門而是在南門,相比較東門的震撼心靈,南門儼然就是一個血肉地獄。因為用的是腰斬,所以那個地方顯然要比東門這邊更加熱鬧,有些被腰斬之后還沒有立刻死去的犯人都會引來那些觀眾的一陣歡呼,在地上爬行的距離越長,歡呼聲越響亮。
這個場面讓想到了基督山復仇記里人們圍觀劊子手砍頭時的場景,里頭說在砍下頭后會在胸口用大錘錘擊幾下,讓血液可以噴得更高從而引來觀眾們的喜悅。
站在還完好的城樓上,小宋吹著初夏的風,趴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直到夜幕降臨也沒有動彈。
餓么,肯定是不餓的,吃了不少米糕還是很填肚子的,心情么倒也說不上沉重,因為謀反嘛,他們沒有任何理由的能夠活下來的,只是今天白天一整日的精神污染讓他實在有些不舒坦。
畢竟他不是一個能以殺人取樂的人,死亡對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其實都是一種很難以面對的事情,即便臉上面無表情,心里多少還是會有些擰巴的。
“我就知道你在這。”
左柔的聲音傳來,然后她就趴在了的身邊,透過城墻看著下頭還在完成最后裝飾的過路亭。
“還在念著那些人啊?”
“倒也是沒有,你說他們圖個什么。”小宋轉過頭看著左柔:“這么多謀反的,他們圖個什么。”
“圖個權唄。”
也許不光是圖個權吧,小宋認為光是圖權不會這樣,從史書上看到的東西并不一定都是真的,他覺得大部分造反的人,除了真的是被各種各樣的事情逼得走投無路,剩下的也許就是無聊了。
因為很少有年輕人造反的,真正作亂的都是一些中年人,他們到底是圖個什么?
不清楚……這個觸發機制真得不清楚,等回去到青龍苑里開個話題好了。
“回去吧。”左柔挽住他的胳膊:“昨日我與巧云姐商量了一番,今日讓你試試雙龍戲珠!”
:“???”
“走啦!”
被左柔生拉硬拽的回去了,隨便吃了些東西,在他剛打算問巧云那雙龍戲珠是個什么玩意的時候,外頭就來通報了。
說是探子打探到有三萬名左右的西夏騎兵正朝這里疾馳,似是要馳援襄陽城來的。
小宋一聽眉頭就挑起來了,信息閉塞的問題就來了,他們可能還沒接到襄陽已破的消息,但現在這隊疾馳而來的騎兵應該離襄陽城不到百里了。
“這幫人啊。”小宋眉頭緊蹙:“召集各級將領,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