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小宋站在窗口看著外頭的風雪,從下午時分就已是這副樣子了,根據當地有經驗的老農話說,他活了六十二年,第一次見如此大的風雪。
而小宋知道這是拉尼娜的淫威,今年的寒冷一直要持續到明年一月之后,這段時間全體中原地區恐怕都會享受到東北人們的喜悅。
幸好幸好,這兩年的時間里小宋一直在為囤糧而發愁,整個遼國成為了天下第一大糧倉,加上大宋那邊儲備的,如今囤積的糧食足夠全中國吃半年,這其中也包括了草原和金國,全部都已經被計算在了里頭。
而長安、咸陽這一條雍州線,也因為宋狗從夏天開始就未雨綢繆,如今糧滿倉,所有人都窩在家中坐吃山空,即便是幾個月不用做工,賑災的糧食都足夠他們吃到開春了。
“這鬼天氣也是在你預料之中?”
佛寶奴驚愕的抬起頭看著宋狗的背影,她手上那些作廢的計劃書中,正巧就有關于賑災方面的內容,里頭的東西震撼阿奴一整年。
何等的天才、何等的先見、何等的謀劃……
真的,那些明明已經作廢的內容都看得佛寶奴都頭皮發麻,她甚至在這些東西的面前升起了濃濃的無力感,遼國舉國上下竟沒有一人能與之匹敵。
面前這個下流猥瑣的混蛋,換個角度來說絕對是老天爺賜下來終結亂世的福星,說上一句得此狗得天下絕不為過。
“嗯。”小宋沒有回頭:“大雪再下兩日,就要壓垮房屋了。明日再不停,我就得殺個遼皇祭天了。”
“嘁”佛寶奴不屑的撇撇嘴:“你舍得?”
小宋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繼續看雪:“我好想出去吃雪啊……”
“哈?”
佛寶奴對這句話表示不解,作為一個東北出生的人,她這輩子見最多的就是雪了,完全不能理解這些南方人對雪的執著,在她看來雪完全沒有這些南方人好玩……
“沒事,就是感嘆一聲。”小宋雙手插在睡衣的兜里:“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場雪。”
佛寶奴懶得搭理他,繼續低頭研究著那些廢手稿并將里頭的內容摘抄下來,特別是里頭的救災方案,分別應對各種天災的方案,就她覺得絕對是神仙手筆。
首先里頭對所有災害都有明確的量級,每一級都有相應的處理方式,而且還分為緊急災害和預防性災害。
緊急災害就諸如地震、風暴、地震、海嘯、山洪爆發等等,還有預防性災害比如城市內澇、泛濫性洪災、春秋瘟疫爆發等等。
而就光是預防性災害的內容就足足有數萬字之多,從監督制度、追責制度、戰常轉化制度、糧草儲備制度、衛生管理制度等五個方面進行統籌。
第一個是追責制度,比如當一個地區發生災害,地方最高長官逐級管轄,不管哪一環出現問題都可以直接進行追責,最高為死刑。朝廷不再駐派欽差,取而代之的是調查小組,調查小組是六部九寺共同抽調,最大程度上杜絕調查舞弊。調查的內容就是關于賬目的審計、政令的施展,逐級查下去,哪一級出問題就查哪一級,有多少懲處多少,絕不姑息。
接下來的就是戰常轉化制度,如果說之前的監督追責制度能讓佛寶奴眼前一亮,那這個戰常轉化制度的確是讓佛寶奴深感挫敗的。
軍隊的賑災義務被擺上了臺面,作為訓練有素的作戰人員能比普通民眾更有效率也更有能力克服困難,而且在軍管區域的追責也更加容易追查。
當然小宋也提出了問題,那就是整體的舞弊和理想化的問題,但相對于現行各國的民夫制度,這套軍隊體系絕對是更加先進的,因為民夫制度可比軍隊制度更容易作弊。而且因為文武官的對立問題,那幫文臣調查軍隊舞弊可是盡心盡力的,恨不得把人家屁股眼子扒拉開看看有沒有藏金條。
而軍隊因為嫉恨文臣,也會從各方面刁難當地官員,絕對不允許他們徇私枉法。雙方的對抗,反倒是會在賑災時出現奇效。
之后就是糧草儲備制度,中央調撥、地方儲備、輪換更替和民眾監管制度,簡直就是基層污吏的噩夢。
而那個民眾監管制度的復雜程度也讓佛寶奴嘆為觀止,這個民眾核查制度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分攤責任制,比如某個縣中有三座糧倉,那么這三座糧倉的民眾監管權會分攤在縣屬下面村落的村長、里長頭上,在有監管權的同時,他們也同樣會納入審查機制之中。
連坐制是不分青紅皂白打死一片,但分攤制就有趣了,但凡只要有一方可能會出現免責甚至嘉獎的情況,那其他幾處就絕對不會有問題。如果真有人能將一個州上上下下的官吏都給擺平,那這個國家還有什么希望?
至于衛生管理制度,佛寶奴倒是覺得大可不必,這個有點為難人了,畢竟遼國沒有醫學院……
不過倒是可以從狗東西那租人過去,想想也挺好。
這條條框框互相牽連、互相羈絆,牽一發動全身,根本不存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么大家太太平平別出幺蛾子,要么出了幺蛾子總歸是有人要被拿去祭天。
這是什么?這就是典型的民不患寡患不公的逆轉應用,讓各級官吏如敵人一般防備著對方,剩下的交給朝廷監管機制。
這里頭考驗的是三個東西,一個是國家的綜合國力、一個是朝廷的掌控能力、一個是政府的公信力。
佛寶奴受教,埋頭抄錄了起來。
“你們好好學習,我去隔壁睡了。”妙言打了個哈欠,起身往外走:“我困死了。”
“不好吧,這……孤男寡女的。”佛寶奴握住她的手:“我這就去睡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口嫌體正直。”妙言抽出手:“我先睡去,你完事了可以留在這也可以去找我,不過最好別把我弄醒哦,我睡覺輕。”
佛寶奴看著妙言離開,屋子里的氣氛立刻有些奇怪了起來。
“你知道你這些廢稿能值多少錢么?”
佛寶奴撐著下巴看向宋狗:“換一個相國之位綽綽有余。”
小宋回頭看了她一眼:“不適合全境,這是地方性政策,有些地方還是被鄉紳管理的,宗族勢力大過于皇命,監管不下鄉。這些東西就不好使了,但如果是在一些沒有宗族或者宗族薄弱的地方,這個法子還是好用的。”
“你說。”佛寶奴瞇著眼睛看著宋狗:“你都是怎樣想出這些法子的,你又是如何做到小小年紀就能閱盡山河的?”
小宋微微打開窗戶伸手出去接了些雪,最終還是忍不住放到了嘴里……
“喂,不要吃雪啊!”
“忍不住……”
小宋收回手,轉過身在窗簾上擦了擦水跡,來到佛寶奴身邊坐了下來:“我看看你都抄了點什么。”
佛寶奴把本子遞過去,似是撒嬌一般的說道:“我當年太學院上課時都不曾如此認真喔。”
“那是。”小宋呵呵一笑:“高高在上的君為輕民為本社稷次之哪里能比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更有用,講道理誰不會呢,難就難在怎么把這些道理用在實在的地方。”
“嗯嗯……”佛寶奴連連點頭。
“遼國的情況相比較大宋其實是要復雜一點的。”小宋從那一摞廢稿里翻出一份:“你可以看看這一份,這是針對宗族勢力斗爭激烈地區的方案。”
佛寶奴接過去,看了幾眼就難以置信的抬起頭:“革命?革誰的命,最終不還是革我的命?”
“你看完吧。”小宋懶得解釋,躺了下來扯過毯子蓋上:“這個本來是用在閩粵浙川這些宗族龐大地區的,但是遼國也能用。”
佛寶奴哦了一聲便低頭看了起來。
里頭有些東西對她來說其實是晦澀難懂的,但她雖然在宋狗面前顯得很笨,但她可是受精英教育長大的人,理解能力可是不差,幾番思索倒是也能明白。
不過這一思索就不知過了多久,反正等她感到困倦抬起頭時,宋狗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地上爬到了床上,睡得像頭豬。
佛寶奴伸了個懶腰,然后直挺挺的躺在了羊毛毯子上,嘴里念念有詞:“好難啊……好難好難好難……”
說完她看了看宋狗,思索半天還是沒敢去把他叫醒,畢竟這個點把他叫醒了,等他緩過神來……大家都是大人了,誰能不知道會出點啥事呢。
“睡去。”
她起身往外走,但走到一半她卻又是走了回來,蹲在床頭盯著宋狗看了一陣,小聲嘀咕道:“睫毛好長……”
說完她湊上前在宋狗的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但剛剛抬起頭卻發現宋狗睜著一只眼睛看著她。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睡覺也很輕?”小宋笑著完全睜開了眼睛:“你非禮我。”
佛寶奴的臉眼看著的紅了……起身就要走。
“想走啊?”小宋嘿嘿一笑:“你可能不知道妙言有多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