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改革就是革我們的命!”
江漢馮家是個很有年頭的家族,據說當年劉邦起事時除了呂家的支持之外,馮家也是重要的支持者。
雖然自唐以來馮家多凋零,不少分家都已經消亡了,但作為一個有著千年底蘊的大家族,他們仍在江漢地區把持著大量的資源,在湖廣之地可謂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他們不算是新貴,但卻也是投資準確,當年趙性能夠登基跟他們也有莫大的關系,因為長江以南所有的士族的認可跟他們的走動脫離不了干系。
所以即便是他們在朝中沒有根系,但卻不失為一方豪強,可如今這個局勢明顯就是朝廷要過河拆橋了,這對他們來說簡直無異于晴天霹靂。
馮家現任家主馮會正坐在大堂之中,作為家中長子,他心中自然明白這一次如果再不干點什么,世家的根底一定是被挖空的。
“老二,莫要著急。”馮會眼皮子輕抬,看向破口大罵的二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還是如此沖動。”
“哥哥,你也瞧見了,如今朝廷已經一步步開始要收拾咱們了,再不著急這一把刀就砍過來了。”
馮會皺起眉頭,眼神輕輕掃過周圍所有人,表情始終沒有變化,只是輕聲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表面平靜不代表他現在心情也平靜,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朝廷決心改革,而這次的改革是從根上挖,且從力度來看,恐怕已經是決心如此了。
起義?不成,如今大量jing兵都集中在了朝廷手中,湖廣之地前幾年剛剛兵變一次,朝廷早已有了防備,如今在此地駐扎的都是一些老弱殘兵,起義斷然不可行。
策動農民?那也很難。上頭派來了許多讀書人正在執行開民智之策,若要以民而亂,只恐怕還沒有成氣候朝廷清繳的隊伍便來了。
“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馮會輕嘆氣,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輕輕頓了頓,抬眼看向自己的弟弟,張嘴卻又沒有說話。
“老二,聽聞當今官家只有一后一妃吧?”馮會仰起頭沉吟片刻道:“倒不如……”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頭便穿來下人的敲門聲,馮會點了點頭:“進來。”
管家匆匆進入,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外頭有許多官兵圍了咱家的宅子。”
馮會眼睛一瞪:“還有此事?你可告訴他們這是誰家的宅子?”
“說了,可他們根本不做搭理。”管家都快急哭了:“老爺,要不您從后門先走了吧。”
“走什么,隨我去會會他們!”
馮會到底是個見過風浪的老江湖,他拄著拐杖來到客廳,吩咐管家去通報那帶兵之人。
管家唯唯諾諾的走了出去,打開門問道:“老爺說了,請你們管事的過堂一敘。”
這時旁邊的一頂轎簾子掀開了一條縫:“讓他來見我,給你們一盞茶的功夫。”
這句話的態度之囂張、語氣之強硬,讓這土皇帝一般的馮家管家的血都快涌上了頭,但看到周圍都是全副武裝的jing兵,他也不敢貿然而動,只是加快了步伐回到了院內。
“老爺,外頭的人就是如此說的……”
馮會聽完,手中拐杖重重一頓:“天底下還有人膽敢如此跟老夫說話?”
“老爺……”
“你便去與他說,老夫腿腳不便,恕難從命。”
“是……老爺。”
官家這次苦著臉走過去通報了這句話,而轎子里的人說:“若是讓我進了屋,價碼可就不一樣了,還望馮家三思。”
來回一番通傳后,馮會的表情變得奇怪了起來,他實在想不到究竟是誰膽敢這樣跟他說話,即便是當今的天子也不可能以這般姿態對待自己。
難不成來的人是福王爺?也不對啊,福王與自己是舊相識,雖沒有多熟悉,但也不能如此說話。
“哥哥,咱們幾時受過這般鳥氣?我去與他們說去,他們也配跟咱們家談條件?讓那沒毛的小皇帝來也得看我們幾分臉色!”
“混賬!”
馮會的拐杖再次重重一頓,發出巨大聲響:“掌嘴!”
看似暴躁的二弟,雖然一臉不情愿但卻也知道說錯了話,他對著自己的臉上甩了三個巴掌,然后看向馮會:“哥哥,反正這份委屈我是咽不下去,大不了咱們帶著護院殺出去,到了江東就是咱們的地盤,大不了買上些兵馬,反了他便是了。”
馮會默默抬起頭看了一眼這個傻弟弟,輕輕搖頭:“此番話落在別人耳朵里,你便是要送去凌遲的。”
“大哥,可是……”
“休得再說了。”馮會將拐棍遞給管家:“去吧,就稱老夫腿腳實在不方便,這根先帝的拐杖就當憑證吧。”
“好的老爺。”
很快拐杖便順著轎子窗口遞了進去,里頭的人輕笑一聲,一撩簾子便走了出來。
那管家一看,卻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子,穿著一身青衣,書生裝扮。
他有些犯迷糊了,這不就是個布衣書生么?怎的能有這么大的口氣?而且還能統領軍隊?
而下了轎子,將拐杖握在手中徑直走入了大院,這一進去他才發現這地方可是個大宅子,難怪說是千年的大族。光是從大門到正堂就要過上六道門,這每一道門就是一層院子,而正堂之前可都是住著仆役丫鬟,后頭才是住著主人家。
光仆役丫鬟住了六個院子,佩服佩服,規格簡直就是個小皇宮了。
他跟著管家在這里緩步而行,周圍時不時有下人出現,然后轉身便隱沒在了層層疊疊的房屋之中。
“這位大人,這邊請。”
“地方真氣派。”笑道:“快趕上皇宮了。”
管家心中頓時咯噔一聲,在這種大家族里的時間長了,習慣了一字一句的去斟酌,就這一句話里的意思,其實就已經足夠讓人心驚膽顫了,若是平時換個人也許只是個玩笑奉承,可如今這局勢和門外的重兵,都說明這句話可是會引來殺身之禍的!
“不敢不敢……老爺家世代居于此地,多年擴建而成,萬般不敢與皇宮相比。”
笑了笑,卻是沒有再說話。這世家的人到底是跟那些暴發戶不同,即便是個官家下人,肚子里看來也是有貨的。不過也正是這幫人最難對付了,他們不缺錢不缺人脈也不缺知識,對付起來極麻煩。
但正如說的那樣,頂級的貴族世家那應該是要成為盟友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更好的收攏那些龐大的資源。
至于這種上層人,他們以后可是能有大用。
進入客堂,見到主位上的馮會,還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男子,他卻是一點都不客氣,抬起手朝馮會拱拱手:“馮老先生,久仰大名。”
馮會上下打量著這位年輕人,看他一身布衣,年齡二十四五,眼里盡是狂傲,眉宇間透著殺氣。作為一個都快成jing的人來說,他第一時間就在腦子里檢索起了配得上號的名字了。
很快轉了一圈之后,他幾乎已經確定面前的年輕人是誰了。
馮會朝他點了點頭:“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宋大人請坐。”
絲毫不吃驚這老頭能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的身份且不顯得驚奇,在來之前他就已經做足了功課,通常這樣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什么簡單的貨色,不是那滿京城到處跑的紈绔能夠比擬的,這是一個家族數百年的積累,培養出一個這樣的家主比培養十個狀元還要費勁。
“馮先生,既是知我是誰,那來意我便不用多說了。”接過剛端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素來聽聞馮家忠君愛國,如今國家有難,是時候請馮先生出山了。”
他的話剛說完,旁邊的老二突然暴起,呵斥道:“這便是你請人的姿態?膽敢派兵圍了我家的院子?”
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只是面目含笑瞟了他一下,馮會立刻心領神會:“你下去!這里輪不到你說話。”
“可是,哥哥……”
“下去!”馮會用力的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是不是我說話不好用了?”
老二冷哼一聲,甩開袖子就離開了。
“舍弟性子剛烈,多有得罪。”馮會強忍著委屈對面前這個小自己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抱拳道歉:“宋大人此番前來,老朽的確不知來意。”
放下茶盞,將長衫的下擺撩了一下:“馮先生莫要驚慌,我并無惡意。只是想讓馮先生幫忙安撫一番湖廣之地的士紳。”
“還用安撫嗎?宋大人,凌遲之法一出,誰敢不從?”馮會輕笑道:“莫說他們了,即便是老夫這個閑云野鶴都被宋大人一手快刀斬亂麻驚得夜不能寐啊。”
“哈哈哈哈,馮先生說笑了,誰人不知這湖廣之地,皇帝說話也許不好用,但您馮先生一句話定然好用。”
馮會眼睛突然瞪了起來,死死盯著:“宋大人,此話可不當講,老朽哪有那般能耐。”
“我覺得馮先生有這個能耐。”抬眼對視:“且不止這個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