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823、九年3月20日 雨

說起來倒也是唏噓,曾在廬州流民之亂時見過泰王一面,泰王爺給的感覺就是一個博學睿智還有些幽默的小老頭,而他也正是金鈴兒的生父,兩人多少還有些淵源在其中。

而如今一晃便是快十年過去了,泰王那個小老頭也終究是塵歸了塵土歸了土。

至于面前的趙橙,一個連洗澡被人看見都可以毫不在乎的女人,居然因為聽到泰王的死訊而徹底的崩潰。

這個時候是不好出言調侃的,因為天下之間只有生老病死為大事,一個人為了一件大事而出現劇烈的情緒波動,這是既合情理又和邏輯的,至少證明趙橙的內核還是個人。

“節哀。”

能給的寄語不多,畢竟對趙橙來說,她最幸福的時光都是跟在泰王身邊一起度過的,那么多年美好的回憶和親情不是一句“節哀順變”就能完全療愈的。

坐在那看趙橙低聲的哭,第一次感覺在她面前有些束手無策。

“要不你喝點酒睡覺?”

這句話出口他就覺得自己說了句蠢話,這死了爹又不是失了戀,借酒消愁沒有任何意義,痛苦之所以痛苦就是因為它不是睡一覺就能解決的問題。

趙橙低著頭梨花帶雨,本來就草草穿上的衣裳現在基本上可以說是中門大開,雖然不想看但偶爾掃過一眼時也多少覺得有些好看的。

這倒不是冷血無情更不是他無比好色,只因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他也不會指望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至親去世時,旁人痛苦萬分,那是不切實際的,死亡只有死在特定的關系上才會引發人的痛楚閥門。

至于偷看這種事,其實就是單純坐在那無聊,想走么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最終他還是決定離開,但剛起身就被趙橙拽住了袖子:“別走……”

“我在這也幫不了你什么。”也頗為無奈的說:“你也知道的對吧,我這輩子就見過一次泰王爺,一面之緣你也不能指望我跟你共情,我最多的只能感嘆一句那個才華橫溢、智匯通達的有趣老頭兒多少是有些可惜了。”

趙橙沒管他的說辭,只是抬起紅彤彤的眼睛看了他一下:“你別走就行了,我一個人有些怕。”

“其實我完全可以不管你的,但多少有些不忍心。”嘆了口氣:“那我就再坐一會兒吧。”

但坐在這里屬實太無聊了,唯一的樂趣就是看趙橙低頭寫信時不經意的走光,到后來趙橙似乎發現了這一點,她不但沒有遮掩,反而把領口的對襟給扯了幾把,弄得松垮垮的,衣裳都快從肩頭溜下來那種。

“別別別,這是何必呢。”趕緊上去把她衣裳拽好:“不值當不值當。”

“沒事的,你不用客氣。”

“唉?不是,你這話說的怎么有些怪味道呢。”

趙橙沒有搭理他,只是繼續寫信,寫幾句就落幾滴眼淚,看著倒是多少讓人有些心疼了,最后她走到箱子旁,彎腰下去從里頭拿出來一件黑色的衣裳,用剪子剪一塊布來掛在袖上,揚起臉對說:“親父在,不可披麻戴孝,便用此物以寄哀思。”

就這樣,趙橙折騰到了約摸著十點多的樣子,覺得時間有點太晚了,便再次起身告別,但趙橙卻仍是不讓他離開。

“使不得啊,橙姐姐。再不走是要出事情的,你一個寡婦人家,讓人見著男子進了門不出去了,這不完蛋了么。”

趙橙只是輕哼了一聲,卻從旁邊的柜子中拿出了酒和干果擺在了桌子上:“我一個妖尼姑,幾時候在意名聲。再者說了,即便是你干了什么,我一來不會糾纏二來也不會聲張,甚至連抵抗都不會,你在怕什么?”

這種話無疑就是在發出邀請,這可讓人太尷尬了,干咳兩聲:“酒不能喝,真的會出事情的。”

“你無非便是擔心我謗你。”趙橙冷笑一聲:“你不喝我喝,鼠膽之輩。”

完了,被妖尼姑嘲諷了,這種事要放在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得把她按在桌子上辦了的,貪財好色可不是說著玩的。

但現在么,干啥事情第一反應就是三思后行,沖動已經不再屬于他了,倒不是擔心什么不良反應,只是單純的覺得妖尼姑很可怕。

趙橙倒也不再擠兌,只是自己給自己倒上了酒,然后靜靜的喝了一杯,然后再繼續倒滿,又喝了一杯。

就這樣連續幾杯下肚,趙橙的眼神已經迷離了,但她還是在不停的喝,而看到這一幕,終究是放心了下來——她的確是沒有勾引自己的意思。

什么酒后亂性,那得看喝酒時的姿態,一杯酒滋上半個小時,然后跟人說“我醉了,你扶我回房”,這種進房之后八成是要出事情。

可是趙橙這樣,一瓶酒一口給滋下去一半的,基本就是求醉或者求死或者求瀕死體驗的,啥玩意亂性,太低級了。就她這么個喝法,那五十六度的蒸餾酒再干個二兩下去,她不一會兒看大衣柜都能跳舞了,還亂性呢,把她整上床鋪可能都要被吐一身。

“好了,別喝了。”

伸手想去阻攔,但卻被趙橙一把排開,趙橙的眼睛對焦了半天才勉強能夠對準,她盯著看了半天,仿佛系統藍屏在重啟一樣,然后拿起酒就往嘴里灌。

“再喝死了!”

“我十六歲嫁人,出嫁當日還沒被人掀蓋頭,夫君就上陣了,后敗于荊州,人頭掛于城門之上。親族一千二百余人皆發配充軍,而我應是皇族,免于一死卻貶為庶人。”趙橙開始低聲絮叨起來:“十九歲,進了白蓮教,信了他們個國泰民安的夢并癡迷不悟,二十四歲眼見著白蓮覆滅。如今我已三十二了,我的一生已經毀了。”

撓了撓頭:“成年人是該為自己選擇的東西負責嘛,前半段我承認對你有點不公平,后半段你怪不得別人對吧。”

趙橙沒有回答,只是笑,笑到渾身發麻,然后笑到一半嘎嘣一下沒了聲息,人也鉆到了桌子底下。

當時被嚇一跳,以為她人死了,走過去一看卻是看到她歪著身子在桌子底下睡著了……

他上前去拖拽趙橙,費勁巴拉的把她拖到了房間里,幫她把外頭的臟衣服給脫了去,卻發現這妖尼姑就只穿了外頭的衣服,里頭是真的一件沒有,也不怕這料峭的倒春寒。

“不行了。”把被子給她蓋上之后,活動了一下胳膊:“以前別說拎個趙橙了,就是拎著半扇豬也沒這么費勁。”

說完他慢慢退出了房間并讓侍衛看好大門,這才從趙橙家離開。

回去之后,他稍微洗漱就進了房間,此刻碧螺還沒睡,正在燈光下給未來的孩子織著小衣服,看到回來后,她笑道:“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不回來能去哪呢。”靠在床頭,摸著碧螺還不明顯的小肚子:“那可是妖尼姑呢。”

碧螺笑得咯咯響,她倒是滿臉不在意的說道:“這些日子相公也沒個消遣,倒不如將錯就錯罷了。免得相公在這寂寞得難受,至于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樣。”

愕然的抬起頭看了一眼碧螺,不過很快就釋然了,這個時代的女人嘛,這樣的思想很正常,再說了碧螺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她可是在白蓮教里當臥底當到老大的人物,后來白蓮覆滅她可是親手把上千人送上了斷頭臺。

這樣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那是一點都不稀奇的,對她來說天地萬物都可以利用,即便是在剛認識的那兩年也不過是她利用的對象。

只是現在嘛,她倒是安心的當著一個小女人,畢竟枕邊人是,她自然也就沒了什么其他的貪圖。

“睡覺。”

“相公相公。”

“干啥嘛?”

碧螺很認真的問道:“你說,孩子該叫什么呀。”

“男的女的?”

“男孩女孩還有差別么?”碧螺好奇的問道:“怎么說呢?”

“男孩就叫皮蛋,女孩得算生辰八字的。”打了個哈欠:“不早了,睡吧。”

碧螺完全不明白自己身邊這個男人為甚能把重女輕男做到這么極致,家里幾個男丁他都非常糊弄,而對左柔那個小公主就跟心頭肉一般疼愛。

要知道在鄉下很多地方都是生了女兒得拿去河邊淹死的……

“好啦,不要嗶嗶了。睡覺。”把燈一關,把碧螺往懷里一摟,不多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桌上就擺滿了巧云娘親做的一大桌子飯菜,雖然他知道老太太做這么多其實是為了能夠截留一部分拿去給家里的男人和兒子,但他從來沒說過什么。一來她在這照顧巧云照顧的挺盡力的,二來么他不缺這點東西為這點屁事不值當說上一嘴的。再一個,還是那句話,不聾不瞎不做家翁,想要家里和睦很多事情必然要睜眼閉眼的。

“北云來。”巧云此時已經七個月的肚子了,明顯顯懷了:“方才我弟弟拿了些上好的干海參來,說是給你補補身子。”

“這玩意吃不慣啊,你們拿去燉了吧。”笑道:“你啊,看著家里有什么也給娘家拿些過去,不然讓人家笑話說這么大個大太太辦事扣扣搜搜的。”

巧云一邊笑盈盈的說好一邊上前幫打理衣裳:“這些日子辛苦你啦,快些吃點東西吧。”

“不辛苦,命苦。”嘆氣道:“我啊,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在小蓮莊當個高枕無憂的莊戶人家好,跟我巧云姐在小山洞里偷偷摸摸,然后還能整天混吃等死。”

巧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胡說八道!好了,不耽誤你啦,快些吃東西吧。”

到底不愧是家里開小飯館的,巧云老母親的手藝的確沒的說,那肉餅蒸的唇齒留香,那咸菜吃起來都是有滋有味。

“對了,你娘呢?”

“娘去外頭讓我爹去找人收點驢皮去,她要給我和碧螺熬點膠。”

“嗯,這個好。”指著旁邊的小柜子:“里頭有錢,讓你娘該拿的時候就自己拿,你可別說啥話,老人也是不容易。”

“知道啦。”巧云笑得開心:“放心吧,家里有我照顧呢,你忙你的便是了。”

“嗯。”點了點頭:“還有你弟弟,前段時間聽說他干的不錯,現在都已經出師帶徒了,是時候給他張羅個媳婦了,你這個當姐姐的也上點心,該買個宅子就買個宅子,該置辦彩禮就置辦彩禮,可別委屈了家里人讓人家看了笑話。”

“知道啦知道啦。”巧云連忙給夾了一塊餅:“趕緊吃了去當值吧,你眼里該是家國大事,這一畝三分地的事就莫要管了,要是讓紅姨聽見了,可是要說我的。”

點了點頭,包了幾塊餅就出門了,巧云在后頭喊道:“豆漿!你豆漿還沒喝呢。”

“我不喝咸的……”回了一句:“下次加糖啊。”

而就在剛到上班的地方,旁邊就有黑衣人迎了上來,點了點頭,然后那黑衣人就隨著進了屋子。

進屋之后,他往辦公桌前一坐:“先遣隊回來了?”

“宋大人,還沒有。屬下要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嗯,說吧。”

“泉州探索船已抵達宋大人說的呂宋,調查后發現呂宋當地海有機易山,與福建近,地產金,可采取。”

抿了抿嘴:“當地民風如何?”

“蠻荒。”

蠻荒二字說的很好,撓了撓臉:“那就文明其jing神,去跟泉州那頭的艦隊說,正式開拓呂宋航線,大宋的東西需要找更多的銷路了。”

“屬下明白。”黑衣人起身點頭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希望大人能聽一下。”

“臭毛病,一次不能說完?快說吧。”

“長安傳來消息,長安湯餅教如今已經成為長安第一宗門,教眾三萬余人。”

這頭剛喝茶呢,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噴了:“啥?”

“嗯……長安湯餅教如今已經成為長安第一宗門,教眾三萬余人。每日施湯餅、粉條多達三千余斤,而且幾乎全靠信徒賜予,幾乎不再用衙門劃撥資金。”

沉默片刻:“是該文化入侵了。”

“可是大人……教主……教主他已上學去了,沒空打理教派。前些日子湯餅教教主因為尿床而被罰站。”

拍了拍腦袋:“那就讓誰負責處理一下這件事吧,就讓金鈴兒去處理吧,他兒子的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