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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風光無需多說,加之南方本就少山賊,而且官道休整得jing細平整,所以路程倒是趕得很快。
從金陵到海州,也不過就七百里地,算不得太遠,一日百里問題也不算太大,只是因為車上的老頭子經不住顛簸,所以晏殊的行程并不算快,都已經四五日了才將將到了淮陰。
如今的淮陰仍是那個風光秀美的江南之地,仍是那般的明艷動人,許久沒來過的晏殊倒也沒再著急著趕路而是帶著一家子人打算在這里稍作兩日停留,吃吃當地小吃倒也是極好的事情。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這里幾處名勝古剎門票挺貴,讓這本該游人如織的時節,顯得冷冷清清,大雄寶殿之上除去幾個僧人之外,便就是那一尊尊泥塑的菩薩蹲在那里。
不過這大概也正是寺廟應有的模樣。
淮陰的發展顯然比不得金陵,這里仍能看出舊時的模樣,其主要還是因為許多青壯年勞力都集中去了金陵城,外頭的地又轉租給了官府的農場來承包,所以這地方在街上閑逛的也大多是一些無所事事的老人,他們有地也有錢,兒孫也不在身邊,于是街邊隨處可見的是三五成群的老人扎堆在那里下棋打牌。
自從幾年前將唐時便風靡的葉子牌改成了麻雀牌之后,如今這東西可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閑來無事最熱衷的玩意之一,這幫老頭在那樹蔭下頭大多都是在那嘩啦啦的搓著木雕的麻將,若是有錢的老頭大多會選用一套渾玻璃的套件,拿出去在老頭堆里也顯得有面子許多。
老相國這幾年身子骨越來越差了,其實包括他自己其實都知道,他的大限快是到了,不過他好像卻還是不服氣一般,硬挺著不肯走。
不過這幾日他的jing神倒是格外好,雖說是舟車勞頓,但整個相比起來卻要比在金陵時多了幾分神采。
“這棋,那是真臭啊。”
被晏殊推著看了幾場對弈之后,趙相搖頭嘆息:“就這技術居然也敢出來丟人現眼。”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趙相一輩子都是人jing的模樣,偏偏到了這個臨走的點了卻愈發的像個小孩,喜歡鬧、喜歡說怪話也喜歡刺撓人。
晏殊早已經習慣了老丈人這副樣子,自從去年他的爹娘前后腳都逝了后,他便已經不再挑這些老頭老太太的毛病了。
由著他們去吧,又還能有幾年呢。
“臭!”晏殊附和道:“走,泰山。我推著您去教訓教訓他們。”
“罷了罷了。”趙相搖著頭:“欺負幾個臭棋簍子,敗壞了我的名聲。”
他就是這般樣子,嘴上說的狠辣,但心中卻還是軟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再沒有了當年那工于心計的模樣。
晏殊也沒說話,只是繼續推著他往前走,趙相嘴里總是嘀嘀咕咕一些當年的事情,說什么他家一門三相國、說什么國士無雙之類的話。
這放在以前絕對不可能會從他嘴里說出來,因為生怕讓有心人聽見而樹了莫名的敵人。不過如今,聽見也便聽了罷,剩不下幾年了。
“泰山大人,想吃些什么?我帶您去瞧瞧。”
“吃不下了,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趙相艱難的用手比劃著一個碗的大小:“當年,我與你這般大時,一頓飯這樣大的碗能吃下三碗,當時我那父親還總說我,說趙家滿門書香,怎的就出了我這么個草包,如今……卻還不如當年我喂的那只八哥了,而父親也去了近三十年。”
晏殊嗯了一聲,卻是沒接話,因為他沒法子接,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談論起父輩時卻是他此生最后能當孩子的時候了。
輪椅慢慢的往前走動著,老趙相卻突然抬起了頭對晏殊說:“好些日子沒見太皇太后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當年太祖朝時,太皇太后可喜歡我了,總是給我帶些皇家的糕點。”
今日趙相的話很多,但卻是有些讓人唏噓,因為太皇太后不知不覺已是走了多年。
“等您身子好一些,我便去與您一起去宮中拜會她老人家。”晏殊笑道:“您這副樣子要是見了太皇太后,她怕是要覺得自己已是老得不成樣子了。”
“嗯,這副樣子自是不成的。”趙相的手慢慢放下,語氣也低落了起來:“怕是好不了了。”
“放心吧,您是一定能好起來的。”
趙相沉默了起來,而就在他們繼續往前走時,就聽到旁邊的一聲大喊:“老子十三幺絕張!和了!”
晏殊覺得這聲音熟悉,轉頭一看,卻正巧與這咋咋呼呼的人對上了眼。
“操……”
晏殊暗罵了一聲,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偷偷跑出宮的趙性,那個說自己去南昌府視察工作的趙性。
此刻的趙性身穿布衣,一只腳踩在凳子上,手中還拿著那個絕張的幺雞,他看著晏殊,晏殊也看著他,兩人一時之間居然默然無語了起來。
“錢不要了。”趙總將牌一推:“不玩了,你們自己上。”
說完他便背著手楊著下巴慢慢走到了晏殊旁邊,還特意咳嗽了一聲。
“官……”
“官個屁。”趙性眼睛一瞪:“我,趙三兒。”
“三爺……”晏殊抿著嘴,勉為其難的喊了一聲,但剛要說話時卻見這趙性繞到了趙相的面前。
“這不趙相么?最近身子可好一些?”
趙相仰起頭用力辨認著面前的人,看了好一會兒,卻是沒能認出來,反倒回頭求助似的看著晏殊。
“這位是趙家的公子。”晏殊大聲說道:“與我同朝為官的。”
“朝中沒有姓趙的啊,我記得當初就幾個姓趙的,后來都死了。就剩下我和官家姓趙了。”趙相臉上滿是狐疑,然后卻釋然的說道:“不過這些年了,多幾個也不奇怪。”
趙性好奇的看著晏殊,晏殊抿了抿嘴,聳了聳肩。
當然了,趙性雖然頑劣又任性,但終歸也是個頂聰明的人,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時之間不免也有些唏噓了起來,大宋朝最厲害的宰相,如今卻是成了這樣一副模樣,那個曾經能將整個朝堂擺弄的服服帖帖的相國啊……終究是躲不過時間的捉弄。
“可惜了。”
“是啊,一朝四宰相的時候,我的日子多好過。”晏殊苦笑一聲:“如今擔子都壓在我和丁相身上了。”
“莫要給我說這個,朕不吃你這一套。”趙性走在晏殊身邊小聲道:“你不在金陵來這里做個甚?”
晏殊干巴巴的笑了起來:“有些人不是本該在南昌府的么?”
趙性一時語塞,兩人同時尷尬,這個話題就很默契的揭了過去。
回到休息的地方,晏殊才發現趙性居然住的離自己不遠,也就三十步的事,就住在正對門的花苑之中。
而且他身邊居然只有三個侍衛,其余人都不見了蹤影。
“別找了,就帶了三個。”
靠在小院中的葡萄樹下,趙性慵懶的往長椅上一趟,翹起二郎腿:“這沒人了,給朕一個解釋。”
“趙相大限將至,他吵鬧著要回洛陽。”晏殊雙手撐在膝蓋上,嘆息道:“那是遼國都城,我怎么能讓他去呢。所以便找了個由頭,帶他出來散散心吧。”
“往這里散心?”
“去看看海州的港口,聽說那邊的大船很壯觀。而且老人看看海,胸中也許便能少一些郁結之氣。”
“哎……朕的趙相喲。”趙性也不由得感慨了一聲:“那你還把老婆孩子帶上?”
“這一路上……萬一趙相要是不行了,他這女兒外孫子豈不是連最后一面都見不著?”
趙性呵呵一笑:“要說滴水不漏還是同叔你滴水不漏啊。”
一時之間晏殊分不清這是夸他還是罵他,不過大概應該是罵了他吧。
但其實也無所謂了,畢竟大家半斤對八兩,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沒必要在這個方面一較高下。
“官家呢?洪州離這里可不近。”
“去海州咯,在宮中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讓貴妃去長安看看太子,讓皇后回巴蜀看看爹娘,我么……就去海州看看狗。”
晏殊一臉“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因為這果然就是趙性的風格,這家伙啊……真的是個絕頂奇葩的老板,如果這是個亂世,他一定是個大大的昏君,可偏偏就他這個樣子在這個時代卻成了明君的標桿。
要不怎么說時代造化呢,即便是一頭豬站在風口浪尖都能飛上天,更不用提一個皇帝了。
“既然遇上,那便同行吧。”趙性晃著腳丫子說道:“到時見了宋狗,就說趙相不行了,臨了想要過來瞧瞧他。你作為女婿自然要來,朕么其實也是念在君臣一場,終了要離別了,終歸是要送一程的。”
“您就是怕挨罵吧?”
“挨罵?誰敢?他敢罵我?”
趙性這話說的自己都心虛,便是逞強一陣就沒再執拗了,反正這一程他肯定是賴上晏殊了,正愁沒個由頭呢。
啟程之后,因為要照顧趙相的身體,所以仍是走走停停,趙性仍然是停在哪里玩到哪里,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對他來說完全不如這樣一副浪子模樣來的痛快。
白日里去酒樓中刁難人,晚上去地下賭場輸個jing光,這就是趙性最愛干的事情。
每天不輸個十貫八貫,他就覺得缺點什么,晏殊倒也是沒阻撓,畢竟一個皇帝每天拿個十貫八貫的小錢浪蕩一下,其實也是無傷大雅的,至少人家沒有去大興土木蓋宮殿更沒有全國召集美人兒選秀。
第十七天,他們終于是來到了連云港的地界,趙性撩起袖子叉著腰看著遠處海港上的白帆漫漫,長出一口氣:“爺又回來了!”
而晏殊則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問道:“您剛才說那個紫式部怎么了?”
“宋狗把老子惡心的夠嗆,老子讓他選美,他不是把紫式部給我又送回金陵了么?”
“這事我知道。”
“老子把她還給宋狗!”趙性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托人告訴他,要發兵攻打日本國,朕沒法子,你自己去求他,她本來就在金陵,咱們這些日子耽誤的,她應該比我們先到。”
晏殊的表情逐漸猙獰了起來:“官家……您這……”
還別說,趙性說的真準,現在紫式部的確是到了,不過因為沒有大宋的戶籍不得被允許進入連云港內,只能住在港口外頭的小鎮上,每天等待著宣她進去。
但這都已經七天了,她卻始終沒有等到的消息,只是看著每天港口船舶來來回回的,天天在夢里都要看到自己的故鄉遭那宋狗用炮火干一遍。
而今日,她終于是等到了的消息,所以她穿上了最華貴的禮服以日本國使臣的身份去覲見了。
兩人見面時,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雙方信息一核對……紫式部這才知道自己遭了趙性的騙,而也明白了這是趙性為了報復自己把這個日本娘們又塞回了金陵城。
“狗日的趙性。”
罵了一聲,聲音很大。
“誰他娘的要日我?”
門口的聲音傳來,額頭上的青筋頓時爆了起來,可下一秒看到的卻是晏殊和輪椅上的趙相。
等過了好一會兒,趙性才從門外探出了頭:“聽說有人要日我?我來了,你日個我瞧瞧。”
不停對他使著眼神,示意紫式部還在那坐著呢。
紫式部現在手足無措……
“哎喲……”趙性看到她時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復了狀態,咳嗽兩聲道:“原來還有客人啊,這不是長安之星么?”
紫式部死死咬著牙,但她知道這幾個人之間開玩笑可以肆無忌憚,自己卻不能有任何造次。于是她起身,輕輕跪在了趙性面前:“使臣,藤原氏叩見大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什么皇帝萬歲,皇帝沒有能萬歲的。”趙性走到的位置上坐下,端起他的茶就喝了一口:“人民萬歲!懂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