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便起身整理衣著,站在鏡子前他靜靜的等待著宮中派來的宮女為他整裝。
桌子上是他今日的宣講稿,借著燈光他利用最后的一點時間在背誦。
他本可以不用脫稿,但今天畢竟是一場匯報會,脫稿才能讓情緒更好的傳遞到每個人的頭上。
看著他念念有詞的樣子,那很早之前就伺候過他的宮女小聲問道:“大人,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慎重呢。”
沒回頭,只是輕笑一聲道:“年少輕狂時,我不將天下人看在眼里。如今年歲漸長才發現,天下眾生不過都是斗中之米,只不過有些米飽滿一些有些米干癟一些有些米被蟲蛀了,還有一些發了霉。然而米終究是米,變不得金粒子。那你說我能不慎重么?”
宮女嘻嘻一笑:“大人說話可真有趣。”
只是淡然一笑,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繼續溫習,直到外頭的馬車停在了門口處。
他上了馬車,來到了弘文館便徑直從后門走了進去,來到了準備室內。
不多一會兒北坡也走了進來,看著笑道:“賢弟可是來得早。”
“早點來準備一下,總不能讓人太失望了。肆意縱橫者有那李太白一人便能名留青史了,大宋如今要的不是風流騷客而是嚴謹肅穆。”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吃了一些帶來的干糧:“年輕人是需要榜樣的,所以現在我可得小心翼翼了。”
“果然不愧是你。”北坡笑著拿起放在旁邊的干糧:“你就吃這個?”
“唔,不能吃湯湯水水的,容易餓。”掰了些干餅放入口中:“吃這東西再灌點水,一上午都不虛。”
的話讓北坡不由感慨,到底是成大事之人吶。北坡自認為自己若是到了這個層次斷然做不到如此的,他好像對身外之物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些年來,朝中也不是沒有人想要扳倒,但不論是私德還是官風都可謂是無可挑剔。當年有人專門為刁難而去查他的私賬,卻發現他手中除了一些早年投資的分紅之外,收入便只有每年朝廷的俸祿和獎賞了,甚至于那些投資收入也都被他投入到了那個“科技獎”之中,之后就再也就沒聽過他有過什么私產之說。
至于私生活,這玩意是不能查的,因為誰查這個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腦袋別在褲襠上,上至皇帝下至刺史在這種事上沒有一個是干凈的,甚至有些人自己的日子都得腌臜無比,至于其他的就再也沒有什么能扳倒他的地方了。
難不成參他一本酷愛吃肥肉不成?那可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實即便是這樣,如果皇帝想要搞他,那誣陷大臣三板斧還擺在那里,就是莫須有三連,擁兵自重、苛捐雜稅和枉顧圣恩。
但問題就是先不說皇帝想不想扳倒,即便是想的話,他也沒有辦法,因為誣陷他擁兵自重和他真的擁兵是有本質區別的。
真的說誰敢無緣無故用個“莫須有”把扣在京城,那都不用想了,嘩變都算是輕的,重則直接清君側,殺個金陵城人頭滾滾也不是難事。
到了現在這個級別,那些整日玩弄權術的大臣根本已經動他不得了。
這一點比誰都清楚,岳飛死就死在了皇帝的小心眼和古怪腦回路上,在這樣一個時代,說什么狗屁的群臣蠱惑那就真的是胡說八道,皇帝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說白了,如果不是歷史出現分歧,沒有趙性這一脈上臺,大宋該死就是得死的,一溜皇帝沒有一個能打的。
所以認為與其說是他自己救了大宋,倒不如是老趙家的祖宗顯靈讓趙性這個混賬當了皇帝。而這個皇帝看上去和明武宗朱厚照有一拼,但其內核卻是一個秦始皇似的人,因為縱觀歷史再也找不出一個既不窩囊卻又會進行自我辯證的皇帝了。
“宋大人,到時候了。”
“胡說八道什么呢!”北坡眉頭一皺回頭訓斥道:“嘴上不留神,到時不知什么時候你就人頭落地!”
倒是笑著伸手攔了一下:“沒事,我知道不是那個意思就行了,別怪人家。”
不過他說完,卻回頭正色對那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說道:“但是你下回一定要注意,我不計較總歸是有人計較的,若是招惹上誰,你還得連累你上頭人。”
北坡瞪了自己那書童一眼,拂袖出門。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跟了上前笑道:“北坡兄,不用這么氣憤嘛。”
“這些草包,這些年的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身上去。”北坡搖頭道:“北云你是有所不知,這些年這冒出來的人多了,妖魔鬼怪、歪瓜裂棗也多了,有時真的是讓人怒其不爭。”
“哈哈哈哈,正常正常。”搖頭道:“往后啊,讀書人會越來越多,歪瓜裂棗也會越來越多。因為不管怎樣,天底下總有八成是廢物。”
北坡苦笑搖頭,一直將送上演講臺。
這幾日的光景,整個金陵的文化圈都已經知道已經回來了,那個曾經帶著天下士子帶頭堵皇宮門后被關在囚車里游街的回來了。
據說他這次回來是做匯報演講的,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要給誰匯報。
所以本著看熱鬧的心思,來的人還真的是不少,許多人甚至早早的從外地星夜兼程的趕了回來,就為看看這次究竟要匯報些什么。
看著外頭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松北四周圍開始加裝起玻璃來,而他站在玻璃里頭調試著麥克風的收音效果。
感覺差不多之后,他便雙手撐在了臺子上,抬起眼睛環顧一周。
下頭的禁衛已經將人隔在了二十米之外,有人不滿正在理論,而這時恰到好處的咳嗽了一聲。
“諸位,我先給大家道個歉,今日呢我便沒法子站在你們之中了,至于理由嘛,諸位也都能想到,這天下想要我宋某命的人,那可是數也數不清。宋某不才,貪生怕死,還望大家見諒。”
臺下聽眾的笑聲雀起,頓時心里頭的不滿也都消散開來,要知道可是憑一己之力將數百年的取士制度翻天覆地的改革了一番,其中侵犯了多少王公世家的利益,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在這樣的場合下,一定的安保措施的確是需要的。
正在這時,趙性叼著一個包子還提著三個餅子從人群中鉆了出來,身邊還跟著幾個將經世救國為己任的年輕人。
而要仔細看的話,人群里除了有趙性這個臭不要臉不畏呵罵插隊的人之外,基本上滿朝文武都到了,但他們沒有穿官服,一個個都是便服過來看個熱鬧,這人來的多了,自然就難免碰上。
“喲……許大人。”
“這不郭大人么?”
“唉?黃大人也在啊?”
“那不是丁相么?”
就像一個大型認親現場一般,驚叫聲連成了一片,感覺就像是在工作日發現同辦公室的同事出現在電影院,而他還剛剛捂著肚子請假說自己時日不多要去看病。
他們來這里看,倒不是要來被他洗腦,單純就是想看看這廝又要玩什么花招,畢竟這人每次來金陵都是一場腥風血雨,這些年下來不知道多少人的墳頭都已經長滿了丁香花。
不止是朝中的大臣,各國的使臣也都悄悄的來了。也許對于國內,其實還都只是個當得國士之人,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意識不到這人到底牛批在哪里。
但是對于外國來說,可就是解開了束縛的猛犬,這些年下來周圍沒有一個國家不認識他,大到遼國和剛剛消失的金國,小到百越、天竺諸國、大理、西域、西夏、吐蕃這樣的地方,說他是外交界的天花板也不為過,至今為止還有最少七十五個以上的小國在靠著制定的政策養家糊口。而也有九個國家或者部族已經因為這個家伙的壓力而納土歸宋,即便是當年風光一時的草原現如今也打得一塌糊涂,南方諸部已經宣布成立蒙古帝國了,而北方草原則堅決的以金帳汗國在爭奪正統。
而這一切都是面前那個年輕人在過去的十年里一步一步經營出來的結果。
“今日宋某到來,不為其他,就是為在場諸公匯報一下過去我大宋所取得之成果。”抬起頭看了看遠方:“并以此為啟,通報一下未來十年的國家計劃和步驟,這次演講因為某些人的關系,所以會是白話文演講,諸位若是覺得我離經叛道了,現在可以退場。”
還沒開始就趕人走,要不怎么說他是呢,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人說些什么。
不過推廣白話文是晏殊那頭的事,至今為止還是有人對此頗有不滿,認為晏殊就是在數典忘祖,摒棄jing華。要換一個人他們肯定是要憤然離場的,但現在上頭的,而且要聽過去十年的變化和未來十年的規劃,這種事可不是隨時隨地能遇見的,所以即便是最堅定的官文擁護者也舍不得走出大門。
“好了,差不多可以開始了。”看到場下離開的人不多后便清了清嗓子:“有宋至今,已是將好一個甲子了。一個甲子的光陰之中,故事有太多,今日便不再贅述,有興趣者可去弘文館大圖書室查閱史家典籍。”
他抿了抿嘴:“自三十七年前始,大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災荒連年、外強入侵、各地賠款,千言萬語難以描述其一二。”
“十四年前,宋國勢弱,將都城拱手讓人,偏安一隅。”
的手指輕輕敲在桌面上,沉重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來,似乎敲在在場所有人的心上,每次敲打都會讓人的心中猛然一縮。
“十年前,國朝幾乎斷送。新歷元年,白蓮猖獗,蠱惑人心。東南水災,數十萬人流離失所,糧食崩塌、有商不仁,囤貨居奇,國家之命數岌岌可危。”
“幸得天下有志之士于迷離之處挺身而出,挽大廈之將傾,生生將一個風雨飄搖的大宋用血肉之軀撐了起來。此為幸,也為不幸。幸是天下終究還是有人能站出來,不幸則是勢單力薄,孤木難支。”
“新歷二年,西北兵變、荊楚作亂,恰逢大宋糧食欠收,七十五萬人餓了一年的肚子。據各地官府統計,此年餓死在七萬余眾,加上漏報瞞報,餓死之數應當在十萬之眾。白蓮教趁機起事,作亂東南。”
聽到這里,不少人的眼里都泛起了淚花,回望那個時候,若是貧苦家里出來的,誰家沒有一兩個人餓死呢,更不用說有的地方更是十室九空。
“新歷三年,白蓮平息,各地斬殺白蓮教眾近三萬人。這件事將是有史以來嘴不光彩的一筆,只因所謂白蓮教眾也不過便是餓肚子的百姓罷了,因饑而起事者,罪在國家。此事本不該發生,但無奈大宋那時卻已是殘破不堪,難以顧忌頭尾。”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然后低下頭繼續說道:“同年,工坊成立。”
“新歷四年,工坊起,萬物生。大宋的瓦礫之下,綻出了新苗。同年七月,宋遼定盟。而后冬月,徽州瘟疫,死者近三千,已故趙相身先士卒,以身試牛痘。”
“新歷五年,收復長安,進行改革。同年七月,兩金之戰爆發。”
“新歷六年,西夏納土歸宋、大理納土歸宋、百越納土歸宋,大宋國土比肩盛唐。”
“新歷七年,大旱。大宋無一人餓死,同年八月,第一艘海船于泉州下水。”
“新歷八年,連云新港建設完成,第一艘巨艦下水,同年炮轟平安京。”
說到這里時,人群中的日本使者黯然退場,而同時琉球和蝦夷使者帶頭歡呼了起來并引發整個現場第一波小高潮。
“新歷九年,全國改革近乎完成,學籍制度、士兵制度、官吏制度、稅收制度四大框架正式完成構建。同年,金國在我第二艦隊的進攻下,完顏皇帝陛下以不可傷害百姓之條件向宋遼獻國,金國并入宋遼。”
聽到這里時,下頭又是一輪海嘯一般的高潮。
雖然十年被濃縮成了十句話,但是真的可以聽出來這十年的真切變化,那種輕聲細語之間的自信是根本無法被掩蓋掉的。
而就在這最后一句話說完時,遠處突然汽笛聲出現,接著圍墻之外一輛巨大的鐵疙瘩冒著濃煙穿行而過。
轉過身指著火車:“語言不夠力度,還請諸位親眼一瞧。”
第一階段告一段落,但臺下的趙性知道第二階段才是的重頭戲,所以他連忙將手中的包子吞了下去,搓了搓手,靜靜的等待著火車的首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