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敲鐘,整個金陵在四分三十七秒的時間里完成了戒嚴,所有城防都在一瞬間轉化為了戰備狀態,槍炮上膛、騎兵整備,皇城周圍在一刻鐘的時間里就進駐了差不多四萬人。
護城河的吊橋被抬了起來,城市轉為軍管,一時間風聲鶴唳,整個金陵如臨大敵。
雖然從戒備到警戒解除也不過一個鐘頭左右,但如此高效的執行力和在無指揮狀態下的整備能力,著實讓長安的使者們大開眼界了一把。
當然,這件事是個烏龍,因為皇宮之中在除夕夜燃放煙花被誤以為是出了事情才導致的這一場轟轟烈烈的皇城保衛戰。最后那個司鐘的將領被罰了一個月的俸并被責令停職十五天以小懲大誡才算作罷。
倒是聽說皇帝因為受到了驚嚇,好幾日都不見蹤影,即便是外國使節來拜年他都不予以接見。
不過民間么,倒是有了一些古怪的傳聞,有人說那日皇宮之變并非是誤報而是平西王大鬧皇宮,意欲犯上作亂,但最終功敗垂成,只是皇帝也受了重傷,這幾日自然也無法的見人。
否則就說不通了,因為那日有人見進了皇宮之后,至今也沒有出來,這可不是一個臣子的本分。
所以根據這件事來說的話,大概就是借陛下的信任混入皇宮,在普天同慶的除夕夜圖窮匕見意圖刺殺皇帝謀取江山,但最終棋差一招,謀逆失敗。
這樣說來到現在都沒出來就好解釋了,要么是他已經被斬殺于皇宮,要么就是已經被軟禁了起來。
市中有好事者言之鑿鑿,分析的頭頭是道,說是八成是被軟禁了,因為長安之地有著大宋的半壁江山,不管是兵力還是經濟都是如此,所以不能死,如果一死大宋必亂。
旁人聽罷,只是唏噓這人心不足蛇吞象,明明都已經位極人臣、冠絕天下了,怎么的還能干出這等事來,不光讓人不齒,還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這時候人性黨就蹦出來了,說些什么人心自古便是如此之類離奇的話來,聽著還以為他們對世道有多少見解一般。
反正對于的下場,有人覺得可惜有人覺得他罪有應得,倒是成了這正月里的一場談資。
“周先生,你說他們說的是真的么?”
小酒館之中,一名中年文士模樣的人正在那喝酒,他旁邊的年輕后生小聲的問道:“真的會謀反?”
那個周姓的文士只是笑了笑,輕輕抬起眼皮:“為何?”
“啊?什么為何?”
“為何要謀反。”
那后生沉默許久,輕輕搖頭:“不清楚,許是想當皇帝了吧。”
“當皇帝有甚好?”周姓文士笑了起來:“你可知道在民間的風聞?”
“略知一二吧,說什么西北王的、平西王的、影子皇帝、夜天子的,都是那種極可笑的稱呼。”
“天下之事,無風不起浪。”周姓文士搖了搖頭說道:“為何不是其他人,偏偏是他?”
“這……”
“起碼有一點你得知道,不管所謂夜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大宋的地位絕非你能所想象,人家覺得聽調不聽宣已是臣子之極限,而甚至可不聽宣。”
“啊?”青年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說道:“那豈不是……豈不是……先生如何知曉?”
“我游學長安三年,發現一件事來,之前我始終不得道理,但后來逐漸卻是明白了起來。”周姓男子輕輕敲了一下桌子:“一方施政,需與朝政相輔相成,若是要施獨政則需官家朱筆親批,但長安施政也是朱筆親批。”
“這……”他那小徒弟有些不明所以:“先生的話,有些令人費解。”
“嗯,悟吧。”
這周姓文士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他名叫周懷成后改名周輔成,妻子是任直史館修撰、率陸軫、鄭戩等名流修《起居注》的鄭向親妹。他本人也素來志清行純、博學能文,在學界名聲不錯。
只是仕途倒是一貫不順,至今也沒有考到一個功名,在考試改革之后,他更是幾次名落孫山,至今已經五十有三,卻仍然是白身。
不過倒是因為多年游學的經歷,加上自己能力也不錯,這次來京則是專程為了修撰大宋百科全書而來,主要負責其中“德”篇的內容,而且因為他的主張是“文以載道、文以化人”所以他已經是有資格開館授課的大佬了。
本來昨日他是需要進宮面圣給文武百官講一下這方面的內容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他也不得不暫時擱置計劃等待官宣。
雖然剛聽聞這件事時,他也吃了一驚,但仔細想來,他認為出事是肯定出事了,但這件事到底是不是造反,那肯定不是。
因為從三個地方可以看出來,第一是戒嚴前后只持續了一個時辰,如果真的是作亂,戒嚴必然是要持續好幾日的,因為要清理余黨,所以肯定不是造反。
第二,就是對守將的處置,罰俸一個月,停職十五日,這何止是不痛不癢,分明就是給人家放了個假嘛,真的要是沒出事他這么來一下,不死也要半條命去掉了,因為這是嚴重瀆職,所以出事肯定是出事了。
第三,就是兩方綜合來看,造反和皇帝出事混在一起,可能不可能的沖突之間,其中必然有妖,沒有意外的話,應當是皇宮里真的出了什么事導致和皇帝都受了傷。而這件事并不可對外人說。
那什么事不能對外人說呢?要么是引起恐慌的事、要么是腌臜下賤的事、要么是丟人現眼的事。
可若是會引發恐慌的,就不會如此輕描淡寫,朝廷必然會以雷霆之勢來澄清。若是腌臜下賤的,也不會如此不緊不慢,更不會任由流言蜚語如此猖獗。那么剩下的就是丟人現眼的事了。
皇宮之中能丟人現眼的地方不多,要么是他們干了什么蠢事導致官家和都受了傷,這個可能性最大,因為至今為止官家和都未曾露面,很可能是兩人身上都掛了傷。要么就是兩人打架了……
打架肯定不可能打架的,又不是頑童。所以可能是因為某些事受傷了,而受傷的理由又難以啟齒,而且聽聞那日是皇宮中炸響一片如同打槍放炮才引發的警報。
所以……許是官家在庭院中放煙花被炸傷了,還順便波及了無辜者,也就是。
這的確是丟人現眼,皇家顏面怕是要掃地了,而且如果公布出來,下頭的人肯定會以此為契機來將整個產業都封殺掉,以官家的愛民之心來看,他八成是不忍心那么多人一夜之間丟了飯碗才選擇瞞下來。
至于死沒死,他認為肯定是沒死的,因為如果真的死了,那事情絕對不能瞞,一旦瞞了會出現更大的危機,因為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大宋的半壁江山,沒有整個西北都會亂成一鍋粥。那么這個時候再被有心人鼓動說“皇帝嫉賢妒能殺害”,那可就不是單純的亂那么簡單了。
那么如果真的死應該怎么處理,周輔成還真的不太清楚,因為這件事太燒腦了,他沒有那般層次的見識,不敢妄自揣測。
至于他跟弟子說的話,看上去就是個病句,但實際上其中滋味真的需要細品,因為在長安時他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長安的任何政令似乎都帶著強烈的個人風格,這種單純就是作為一個文化人的直覺了,這種個人風格就像看一篇文章一般。看到一首詩都不用看署名,只要看里頭的滋味就知道是誰的。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一定是李白的。“安得廣廈千萬間”那就一定是杜甫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一看便知是王昌齡。
這種東西都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李白杜甫是如此,亦是如此,那種強烈的個人色彩不是旁人能學的。而施政時也是如此,制定的政令都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味道,就像是甜滋滋的烈酒,喝下去的時候不感覺怎樣,但過一陣子就十分上頭。
而朝廷中樞的政令,雖然考慮更周全但總是直刀子上下,噶的人生疼,特別是里頭那種不容抗辯的上位感是跟的政令完全不同的風格。
就在他琢磨的時候,皇宮里也在討論著關于如果死球了或者趙性死球了之后如何維護國家穩定的方針。
因為有些感染,現在在發燒,jing神狀態不是很好,不過好在有抗生素,他現在狀態要比昨天好了許多。
而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討論,正是因為前天早上趙性發現叫不醒,當時在場所有人白毛汗都起來了。
都不廢話那么多,真的要是死在了皇宮,那就是跳進黃河洗不清的飛鳥盡良弓藏,根本不可預知到時候會發生什么詭異的變數。
即便是國內能壓得住,周圍的國家也一定壓不住了,到時候怕又是一場逐鹿中原的戲碼。
別說什么世界離開誰都能轉,問題是世界轉不轉另說,只要突然離奇暴斃,外交肯定是轉不動了,之后整個計劃部署全部亂成一團亂麻,新秩序洗牌,大宋能打不假,但能打多久卻是個大問題。
所以當時發現不動彈了,兄弟情義都不是第一順位要考慮的事了,以為那一刻大宋的頭頂上就懸了一個碩大的“危”。
后來才知道是這廝感染發燒,身子虛弱。叫來醫學院的大佬們一起會診后放下心來。
所以今日jing神稍微好了一些后,自然就開始討論起這個問題來了。
不過顯然這個問題現在無解,因為不管是趙性還是象征性都太強了,換言之就是存在感太強,已經成為代表一個區域的符號了。
想要解除這樣的符號,就必須要逐漸的緩慢的淡出百姓的視野,進一步的削弱自身影響力。
趙性提出自己可以帶隊去新大陸探險,而說“去你姥姥個腿”,于是問題又陷入了新的僵局……
“我現在不想這些,我腦子都有點不清醒。”慢慢的滑到了被窩里:“我一身疼,疼的厲害。”
“參湯!來人!參湯。”
趙性的叫喊讓張開了眼睛:“不喝,再喝流鼻血了。”
“那萬一死了呢?”
“死不掉。”打了個哈欠:“剛好趁著躺在床上的時候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晏殊靠在旁邊,突然開口說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你說。”趙性看向他:“你有什么打算?”
“現在若是要換人去長安頂替他的位置,這絕對是做不到的,因為影響力太大了,從上到下只認皇帝與。所以只能換個方法,調一個下級官員協助他處理長安事務,這個人對外就明說是的執行者,而他逐漸轉向幕后。”
“分權。”甕聲甕氣的說道:“一個不行,需要最少七個人來分權。單獨一個人太容易造神了,那會從一個極端走到另外一個極端的。”
“嗯,對。”晏殊思考片刻后點頭道:“是我疏忽了。七個人吧,就七個人來分化他的權力,但最終核心的權力必須你握在手中,因為你不會造反,他們卻不好說。”
“嗨,他們也造不了反。”瞇起眼睛說道:“這七個人我來選,然后我就進入長假,無限期長假。”
“可是你放假,干啥啊?”趙性憂心忡忡的問道:“別想著給朕撂挑子,要不這樣,為了省去麻煩,我禪位好了,你們誰要誰拿去,給我一個艦隊,我出去探險,也算開疆拓土不是。”
“你別整天想著探險了。”嘀嘀咕咕的說道,他現在可沒力氣大聲叫:“你這個符號現在必須穩當,要比任何人都安穩,而且我也不可能撂挑子,至少在整體局勢穩定之前不會。但是一定要削弱我的影響力,不然我終究是會有死的那一天。未來具體怎么我現在沒辦法想,一想腦袋疼,你們別煩我了,都走都走。”
趙性撓了撓頭:“那現在怎么辦?外頭在傳你造反被軟禁了。”
“你就說我喝酒喝出了毛病,半身不遂了,長安那邊我也會打好招呼,匡玉生會替我執行政務。我這個傷沒有幾個月好不利索,我真的服了你啊,趙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