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老祖宗的話還真的是不騙人的。
當拆了最后一道線,走出皇宮時,只是看了一眼外頭明媚的春光,這才意識到,自己上次進入皇宮到現在,這一來一回,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
傷還沒好利索,還需要每日進行觀察,雖說他自己就是個大夫出身,但醫者始終不自醫,他這個天下少有的“名醫”現在也得遵醫囑。
金鈴兒是在正月二十二趕到的金陵,畢竟除夕給炸傷了,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可以看出來金鈴兒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耽擱,畢竟這一路上積雪不少,路途不順,即便是有水泥路也足足耽擱了二十多日才抵達。
她沒有責怪,倒是把趙性好一通埋怨,而看到身上猙獰可怖的傷疤后,她也偷偷抹了幾次眼淚。
“要我說,你就少跟他混在一塊,他那人從小就沒個輕重也拎不清個好歹,真要是出了事,一大家子你說該是如何是好?”
“知道啦知道啦。”捂著傷口慢慢溜達,兩個多月的封閉,他感覺自己的小腿都萎縮了一圈,再不起來走走真的就得半身不遂。
別看金鈴兒現在說話老氣橫秋,當了娘之后也不再說那些個稀奇古怪的話了,但她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六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走在街上一身翠綠的衣裳一穿,任誰也不知道她兒子都七八歲了。
“俏俏怎樣了?這些日子也都沒有聽見俏俏的消息。”
“俏俏……我都不知道該說她什么好。”金鈴兒冷哼一聲:“本來該是她來照顧你,畢竟她身邊沒有帶個累贅,如今一家子孩子,大大小小的,誰也離不開,唯獨俏俏那邊能脫身而出,可她卻說這忙那忙的,死活不想來。”
輕笑一聲:“你就別氣了,她就是那個性子。”
“什么性子不性子的,這檔子事還能由著性子來?要說生意,我基金那頭每日流水上百萬貫。要說重要,左柔那頭領兵輪訓。要說忙碌,碧螺、左柔兩人孩子都沒滿周歲,身邊離不開人。她沒空誰還比她有空不成?這太不像話了。”
金鈴兒越說越有氣,最后眼眶都紅了一圈:“你整日不在家,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得我來操持,你知道我有多難么。你那幾個兒子又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先生被他們氣跑了好幾個,學堂無奈之下甚至都登門找我說能不能給你家兒子另請高明。你說他們是惹人嫌到了什么地步才讓那先生硬著頭皮登我公主府的門。”
聽到這些稀碎的事情,頭皮也發麻。這幾年他的確是常年不在家中,過年都沒幾次正兒八經的回去過年的。現在好了,基本自己可以說是錯過了孩子的最佳生長周期,小的那幾個還好,大的那幾個可謂是路上見著都不一定能認出那是自己兒子。
“怪我。”小聲說道:“有時候真的是分身乏術。”
這倒真的不是他賣慘,而是這幾年他大概就是大宋最忙的那個人了,建設完了金陵建設長安,長安差不多了,就跑去連云港,這一套下來,只不過是三個地方,可一轉頭卻發現已經是十年過去了。
人生在世真的是如白駒過隙,不經意之間時光就隆隆駛過,不管是誰都得被挾裹其中,偶爾低頭看去,卻也只是一地雞毛。
“倒也沒人說你,大多都是心疼你。你是做大事的人,國與家終歸是要選一邊的。”金鈴兒嘆息道:“父王當年也是如此,老了之后才顧上家。”
輕笑一聲,來到一個路邊的店家布置的桌前坐了下來,他不能亂吃東西,只是點了一壺上好的春茶,算是歇歇腳之用。
“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心里難受的很。”金鈴兒帶著哭腔道:“什么時候你居然也是這樣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了,我根本想不出來,當年不論如何你睡一覺也便是恢復了。”
“哈哈哈,那能比么。十八九歲的年紀,那時候人都會飛呢。對了,去幫我買張報紙來看看。”
金鈴兒沒有再說話,只是聽從的話去給他買了一份報紙。
最近倒是也沒有什么新花樣,畢竟也到了農忙的時節,大家八卦的心思自然也就少了許多。
不過這報紙上倒是有一條消息挺吸引的注意,就是說東南各地最近似乎在鬧不愉快,理由大概便是瓊州港搶了泉州港的份額,當地不少一直在跟南洋做生意的商人有些不滿意了,現在似乎在鬧著要封殺瓊州港。
對于這個倒是一笑置之,因為泉州和瓊州兩地的港口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現在暫時搶一些份額是為了激活瓊州、雷州兩地的生態。
而就在他看報紙的時候,旁邊的討論聲倒是讓他感覺挺有趣的。
“聽說了沒?之前金國有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就因為私底下拿自己跟宋大人比了一聲,就被抄了家。這宋大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啊,你說這金陵城的曹八爺跟宋大人誰厲害?”
聽到這個討論,側過腦袋看了一眼金鈴兒,而金鈴兒卻也只是捂嘴一笑,輕輕戳了一下:“什么時候你都開始跟那些潑皮無賴相提并論了?”
“好事。”笑著點頭道:“這說明我的影響力開始在這里減退了,他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了。這真的是好事,一個國家需要有很多英雄和楷模,但絕對不能有神。”
百姓討論這種問題其實很正常很正常,在他們眼里,最牛逼的人可能就是路口賣大力丸,一把能拽起兩百斤石鎖的牛二,什么這個爺那個爺的潑皮在他們眼里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他們大部分人其實沒有什么對于皇帝、重臣的概念,所以這樣的類比是他們在他們認知范圍里的天花板之間的類比。畢竟資訊不發達、基層百姓文化素養低、眼界不太行,以后會慢慢好起來的。
但如果真的是要去討論這個問題,比如這樣的人跟金陵城里最牛的潑皮作比較,其實也沒什么好比較的,因為參照物都找不到……
如果硬要比一個高下,那就只能用層級篩選的方法來了,比如他們嘴里說的那個曹八爺,可能也就是壟斷當地腳夫、大糞之類的人。
這樣的人往上一級,那就是當地片區的管代,也就是那些戴著紅袖標整天在街上溜達的人。
在往上,就是管代的頭兒,而到這個層級其實都還是沒有官身的。繼續往下走,便是金陵九個區的公安衙門中的差人,這算是基層小吏,無品無級,只是吃一碗公家飯。
從他們之后,便開始納入了品級,公安衙門最高的是正九品,往上便是刑部、皇城司共同組成了警備巡察衙門,警察衙門最高到從七品。
從七品之后,便是到正五品的馬、步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觀察使了。
到了這里,已經可以算是登堂入室了,能在朝堂上有一定的話語空間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摸到了的邊。
但也僅僅是摸到邊而已,因為即便是他們身在朝堂,但卻不能夠越級向匯報工作,甚至于都沒資格直接求見。
要能達到跟直接匯報工作,需要到達從四品,而從四品都是什么人?
保和、龍圖、天章、寶文、顯謨、徽猷、敷文閣待制、左右諫議大夫、權六曹侍郎、諸衛將軍。
也就是說,到了侍郎、將軍這個級別才有資格跟正面對話。而往上,到了從三品,那就是列閣直學士、京兆府尹、諸衛上將軍、各類詹事、開國侯這個級別,才能夠說跟這個人,形成一種同事關系,而且需要以下官自稱。
到了正三品,才是正兒八經的同事,而那已經是權六曹尚書的級別了。
而身上還有個什么?中書舍人兼太子少保。
這是什么?這就是宰相實權啊,將來太子登基,他直接位列三公。
雖是卡死在了正三品,但實權卻是一品的待遇,管轄六部,制衡三省。
算算這里究竟隔了多少級,品分正從、正從化上中下,拿跟什么曹八爺相比,那就好像是問鈴蘭男子高中扛把子跟美國總統誰更牛逼一樣。
美國總統要是知道了,大概也是跟同樣的反應。
而別說什么曹八爺敢不敢動了,但凡是那位八爺聽到了下頭人這樣討論,他都得帶著一家老小從金陵東門一路跪著搓到紫金山的路邊等著出現然后磕頭致歉。而如果心情好則可以隔著馬車簾子讓下頭的侍從傳達一句“知道了”,心情不好則直接縱馬從他身上踏過去也是無妨。
為什么?因為他阻擋朝廷官員去路,可能行刺殺之事。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的,別說在大宋,在任何一個國家,但凡是這個級別的去正式的國務拜訪,那最次最次都是要他國宰相出城門迎接的,甚至可能是他國皇帝出城門迎接。
比?怎么比。天底下除了皇帝,再也就沒有人比他高級了,而即便是皇帝跟他也需要進行磋商而不可直接發號施令。
“唉,對啊。”喝了一口茶,突然想了起來:“公主基金現在一年虧多少?”
“每年遞增吧。”金鈴兒輕笑一聲:“前年虧了八百萬貫,去年虧了一千四百七十萬貫,主要是黃河河道的清淤花了不少錢。”
“嗯,還行。”點頭道:“不算多,能接受。”
“但是長此以往也不是法子,今年我是打算想點主意,不求扭虧為盈吧,至少也得收支平衡。”
沉默許久:“難。”
其實倒不是不相信金鈴兒,而是公主基金本身就是公益性基金,它的收益來源大部分依靠的是商人捐贈,而她的資金動向大概涵蓋了四個方面,一個是民間賑災、一個是老弱病殘的生活保障、一個是婦幼保健、一個是農業補貼。
這四個項目聽著就不像掙錢的買賣,但卻真切的關乎于國計民生,它雖然不需要納稅,但高額的支出卻是根本無法改變的。
全國各地的產房、護工,那些從良轉業的妓女安置、喪失或尚無勞動能力者的生活保障,這都是一大筆開銷。
這玩意說白了,就是社會保險性質,現在還能勉強活下去,但未來肯定是要納入國家體系之中的。
“我有些事想不明白,你說你啊。”金鈴兒撐著下巴笑道:“從你出山開始到今天,因你而活下來的人,沒有兩千萬也有一千八百萬了,為什么至今還是有很多人在罵你呢。”
“罵,罵才好呢。”豎起一根手指:“天下人都罵我才是好事。天下人都捧我,那就要壞事。”
“嗯?擔心我那哥哥?”
“他是次要,關鍵你得知道天底下除了皇帝還有袞袞諸公,現在朝中暫且還能平衡,但一旦天下人都捧我,他們便有了共同的敵人。改革尚未成功,要夸我,千百年后等我死了,去歷史課本里夸我。”
金鈴兒抿了抿嘴卻是沒說話,因為她清楚的很,自家男人說的不錯,只是這樣倒是看起來委屈了他。
“對了,你又沒有聽說。”
“聽說什么?”好奇的問道:“你又聽見什么小道消息了?”
“聽說在山東一帶有百姓造反了。”
“哦,這個啊,我知道。”點了點頭:“不會成氣候的,而且那是遼國境內的事,我們不好插手。”
“你為什么確定不能成氣候?”
“哈哈哈。”慢條斯理從荷包里摸出一個大子兒放在手心:“我們賭一把。”
金鈴兒呵呵一笑也摸出了一個大子:“聽說那地方聲勢浩大,我可不信成不了氣候,你宋相也不可能什么事都能猜得準吧?”
“行啊,那咱們賭一把就好了。”將錢拍在金鈴兒手中:“回去讓趙性、晏殊他們一起來賭,人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