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是他們回到盛國公府后買的第一批下人。
本來她以為會跟著她一生一世的。
盛思顏有些悵然。她不喜歡離別,有時候甚至竭盡所能要留住別人。
但是離別總不斷地接踵而來。
先是鄰居,再是朋友,然后是丫鬟。
盛思顏臉上有些凄然的神色。
王氏在心里暗暗嘆氣。這個女兒還是心太軟了……
但是王氏又感到慶幸。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如果和幾十歲的大人一樣殺伐決斷,把人命不當命,那也是她教養的失敗了。
心里有掙扎,才是正常的反應。
盛思顏也在心里嘆息,但是她知道她不得不做出決斷。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海棠這一次,是太過了。”盛思顏輕嘆道。
也許海棠真的只想幫牛小葉一個忙,當然,牛小葉提供的誘惑也足夠大。
她忘記了婢女的本份,將主人家差一點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盛家和別的人家不同,盛家已經經不起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了。
盛思顏看了看王氏的腹部,那里孕育著一個小小的胎兒。
那將是他們盛家的希望。她一定要守護這個孩子。
“是,海棠確實做得過了。你想如何處置?”王氏又追問道。
盛思顏低下頭,不敢看王氏和盛七爺的眼睛,她緩緩地道:“海棠現在受了傷,外面又天寒地凍,還是讓她先在家里養好傷吧。”
王氏點點頭,“然后呢?”
養傷是必要的。也是給太后說的話圓謊。
“然后……然后,讓她脫籍。她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再讓她做下人,似乎不太妥當。”盛思顏繼續說道。
王氏的眼底有一絲笑意一閃而過。她的聲音里多了幾份贊許之意。
是的,就算海棠做的是背主的行為,但是他們作為主家,要處置她,擺脫她,并不能又打又殺,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擺脫海棠的法子有很多種,最好的法子,是以進為退。
盛思顏肯定是不能再讓海棠在身邊伺候了,但是貿貿然將她直接從姑娘身邊的貼身大丫鬟,貶做灑掃上面的三等丫鬟,會讓很多人側目,并且產生無數的猜想。
海棠是盛思顏的貼身丫鬟。貼身丫鬟犯了大錯被貶,很容易讓人想到是她伺候的大姑娘出了什么事,不然為何無端端處置她?
所以公然貶斥海棠,甚至是將她送到莊子上,或者悄悄將她打殺,都不是好法子,都會讓人猜想是不是盛思顏出了什么事。
從某種意義來說,姑娘們的貼身大丫鬟,跟姑娘們是榮辱與共的。
當家主母在給家里的姑娘挑貼身大丫鬟,無不是慎之又慎。
但是人心隔肚皮,就算是家生子,也會有出格的丫鬟。
比如《想容文集》里面曾寫過一個叫《西廂記》的話本子,那里面的丫鬟紅娘就是個不安份的,引誘她家姑娘跟外面男子鬼混,毀了她家姑娘一輩子。
在大夏皇朝,《西廂記》這個話本對于丫鬟來說是。
因此處置海棠最正確的思路,就是先將她高高地抬起來,給她脫籍,才能不讓人從最壞的方向聯想,也才不會影響到盛思顏的名譽。
先養傷,再脫籍,這樣就能名正言順不讓海棠在盛思顏身邊伺候了。
“……但是她的家人,我覺得,還是留下的好。”盛思顏聽出來王氏聲音里的贊許之意,受到鼓勵,抬頭看著王氏笑道:“這樣行不行?”
海棠他們是一大家子一一起買進來的。這種下人一般是很難脫籍的。因為一脫就意味著全家人一起脫籍。
也許海棠可以是個例外?
王氏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當然可以。再說海棠帶累你受了傷,將功補過,也只夠她一個人脫籍,她的家里人,當然得留下來。”
留下來作為繩子,牽著海棠的脖子。
盛思顏又想到一個問題,“這樣放出去,她會不會在外面亂說話?”比如說,跟別人說,那一次牛小葉救的根本不是盛思顏?
“海棠不敢亂說的,因為這是太后親口懿旨。她如果說了,她也逃不了一死,因此她絕對不會說一個字,她會比咱們還怕別人知道真相。退一萬步說,就算她說了,別人要以此為依據,告到太后那里去,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因為從頭到尾,太后都是清清楚楚的。根本就不存在欺瞞一事。”王氏胸有成竹,完全不怕海棠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那我是說對了?”盛思顏十分高興,過來拉著王氏的手直晃悠。
王氏想了想,還是夸她道:“嗯,不錯。處理的有理有據,條理清楚,也有手段,而且不留話柄,確實可喜可賀。”
盛思顏綻開一個衷心的笑容,臉上容光如同穿云破月一般,照得王氏和盛七爺兩個人都呆了一呆。
這樣出眾絢麗的容顏……
“幸虧她挺胖……”王氏和盛七爺兩個人腦海不約而同浮出這樣一句話。
王氏忙咳嗽一聲,鎮定下來,叮囑盛思顏:“你要記住了。貼身丫鬟,顧名思義,就是要一直跟著你的。以后再不可以冒冒失失把貼身丫鬟單獨派出去了,聽見沒有?要派人,這家里下人婆子那么多,何必要派自己的貼身丫鬟?你知不知道,你的貼身丫鬟出了事,就是你這個小姐出事。縱然你沒出事,大家也會認為你出事了。因為大家都知道,貼身大丫鬟是應該跟小姐寸步不離的。”
如果貼身大丫鬟被羞辱了,也就是小姐被羞辱,不會有別的解釋。
盛思顏忙點點頭。她確實沒想到過這個,本以為派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出去,是給牛家人面子。但是,牛小葉知道這一點嗎?
盛思顏咬了咬唇,低聲問道:“……大家都是這樣想的?貼身大丫鬟等同于小姐?”
王氏明白她的心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當然,特別是出事的時候。不然牛小葉怎地會想出用海棠代替你的主意?”
牛小葉知道這一點,并不提醒她,還故意用海棠魚目混珠……
當聽說王氏病了,不說問一句王氏的病情,卻埋怨王氏病得不是時候。
點點滴滴,盛思顏都記在心里。
將心比心,她不會對朋友做出這樣的事。
但是朋友如果對她做出這樣的事,那就不是朋友了。
盛思顏長舒一口氣,將牛小葉這一層輕輕放下了。
“娘,是我一時心軟,以后一定小心。”盛思顏將頭靠在王氏胳膊上。
王氏身量高挑,盛思顏只到她胸口。
“嗯,你也累了,戴上觀音兜回去歇著吧。我再給你找個貼身大丫鬟。這次可要記住了,貼身大丫鬟,跟你自己一般無二,只能好聚好散,不能行差踏錯。”王氏讓自己的大丫鬟甘草送盛思顏回去。
盛思顏走了之后,王氏對盛七爺道:“到底還是孩子,只想到脫籍這一層。”
盛七爺笑道:“能想到這樣周全已經不錯了。還是你教的好。”
王氏笑了笑,帶著丫鬟婆子去海棠養傷的院子,對她和顏悅色地道:“這一次你救了大姑娘,我們全家都謝你。”
海棠別的不怕,最怕王氏笑瞇瞇的樣兒,忙要從床上爬起來磕頭。
王氏已經將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只留了大丫鬟桔香跟著她。
“……夫人,奴婢……奴婢……有罪。”海棠喃喃說道。
“有什么罪?何罪之有?大姑娘在牛家的粥棚遇到危險,多虧你奮不顧身救了大姑娘,我這個做娘親的,更是對你感激涕零。你是大姑娘的大恩人,再讓你在府里做下人,人家都要說我們盛家不知好歹了。”王氏頓了頓,笑著又道:“所以我打算給你脫籍。從今往后,你是良家子了。”
犯下這么大的錯,海棠本來以為自己是死定了,想著有些不甘心,正想托人去找自己的爹娘報信,結果不但沒死,還能脫籍,這簡直是喜從天降!
海棠臉上的血色頓時回來了,整個人喜氣盈腮。
“多謝夫人大恩大德!”海棠伏在床上給王氏磕頭。
王氏又道:“但是你連累了我們盛家,這個帳我們不能不算。”
海棠磕頭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怔怔地伏在床上,兩只胳膊輕輕顫抖。
王氏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確定海棠的心沉到谷底了,才接著又道:“所以你家人不能脫籍,只能你一個人脫籍。”
海棠松了一口氣,身子一軟,歪倒在床上。
“這都是大姑娘念在主仆一場,幫你求的情。要是沒有大姑娘求情,依我的話,早把你筋都打折了。”王氏撂下一句狠話,恩威并重,“你好好歇著,先把傷養好。等養好傷了,再尋一門親事,好好地聘出去做正頭娘子。”王氏最后說道,轉身扶著桔香的手離去。
海棠從床上抬起來,看著王氏的背影出了半天神,才用袖子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真是好險,好險!多虧了大姑娘求情!她就知道大姑娘心軟……
海棠從貼身的小衣里掏出牛小葉給她的那個荷包,緊緊握在手里,暗自琢磨,要找個怎樣的如意郎君……
王氏回到燕譽堂,跟盛七爺說了對海棠的處置。
盛七爺皺眉道:“還要成親?”
王氏笑了笑,出神道:“當然。海棠要脫籍,但是脫籍之后,必須要嫁給咱們莊子上的佃戶。這一輩子,是不可能真的離開咱們家的。”
做錯了事,還想脫籍聘到外面做正頭娘子?
王氏冷笑。那她這個當家主母就不要混了。——海棠這輩子都要為她一時的貪心贖罪。
盛思顏知道王氏會把這件事打理得妥妥當當,因此除了耐心琢磨王氏處事的手段,別的時候,都在不動聲色觀察自己身邊的丫鬟婆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事,她算是有了切身體會。
當然,體會更深的,是這種她要為別人的行為負責的無力感。
不像在后世,每個人都只代表他自己,犯了錯,也不會牽連到別人頭上,除非是同謀。
可是在這里,每個人的關系似乎都是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
王氏另外挑了一個二等丫鬟給盛思顏的臥梅軒送去,沒說補海棠的缺,只說先頂個人手。
盛思顏沒有在意,每天在屋里看書“養傷”。
沒過幾天,盛七爺從宮里回來,說太后病了,已經好幾日起不來床,據說就是那一天出巡的時候凍著了,回宮又忙著處理政事,結果積勞成疾,病倒了。
太后見自己起不來床,擔心耽誤政事,就傳懿旨,讓太子暫時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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