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喪供人頭武二設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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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材于北宋末年以宋江為首的一百零八好漢從聚義梁山泊,到受朝廷招安,再到征四寇,滅叛黨,最終卻遭奸人謀害的英雄故事。《》的內容構成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前七十回是一大部分,主要抨擊統治階級的腐朽殘忍和歌頌起義英雄的反抗精神;七十回以后寫受招安、征遼、征田虎、征王慶、征方臘,是另一大部分。前一部分寫人民反官府,反映的是階級矛盾;后一部分寫忠臣反奸臣,反映的是統治階級的內部矛盾。宋江等受招安以后,處處受到奸臣的排擠和陷害,甚至最終被害死。

兩個火家又尋扇舊門,一逕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著,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卻怎地這般歸來,閑常曾不知中惡!坐在床邊啼哭。何九叔覷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煩惱,我自沒事。卻才去武大家入殮,到得他巷口,迎見縣前開藥鋪的西門慶請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兩銀子與我,說道:'所殮的尸首,凡事遮蓋則個。'我到武大家,見他的老婆是個不良的人,我心里有八九分疑忌;到那里揭起千秋幡看時,見武大面皮紫黑,七竅內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齒痕,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聲張起來,卻怕他沒人作主,惡了西門慶,卻不是去撩蜂剔蝎?待要胡盧提入了棺殮了,武大有個兄弟,便是前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歸來,此事必然要發。

老婆便道:我也聽得前日有人說道:'後巷住的喬老兒子鄆哥去紫石街幫武大捉奸,鬧了茶坊。'正是這件事了。你卻慢慢的訪問他。如今這事有甚難處。只使火家自去殮了,就問他幾時出喪。若是停喪在家,待武二歸來出殯,這個便沒甚麼皂絲麻線。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燒化時,必有蹺蹊。你到臨時,只做去送喪,張人錯眼,拿了兩塊骨頭,和這十兩銀子收著,便是個老大證見。他若回來不問時,便罷。卻不留了西門慶面皮,做一碗飯卻不好?

且說王婆一力攛掇那婆娘當夜伴靈。第二日,請四僧念些經文。第三日早,眾火家自來扛抬棺材,也有幾家鄰舍街坊相送。那婦人帶上孝,一路上假哭養家人。來到城外化人場上,便叫舉火燒化。只見何九叔手里提著一陌紙錢來到場里。王婆和那婦人接見,道:九叔,且喜得貴體沒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買了大郎一扇籠子母炊餅,不曾還得錢,特地把這陌紙來燒與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誠!

嘗言道:樂極生悲,否極泰來。光陰迅速,前後又早四十余日。卻說武松自從領了知縣言語監送車仗到東京親戚處投下了來書,交割了箱籠,街上閑了幾日,討了回書,領一行人取路回陽谷縣來。前後往回恰好過了兩個月。去時殘冬天氣,回來三月初頭。於路上只覺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趕回要見哥哥,且先去縣里交納了回書。知縣見了大喜,看罷回書,已知金銀寶物交得明白,賞了武松一錠大銀,酒食管待,不必用說。

隔壁王婆聽得,生怕決撒,即便走過來幫他支吾。武松又道:我的哥哥從來不曾有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頭,卻怎地這般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暫時禍福。'誰保得長沒事?那婦人道:虧殺了這個乾娘。我又是個沒腳蟹,不是這個乾娘,鄰舍家誰肯來幫我!武松道:如今埋在那里?婦人道:我又獨自一個,那里去尋墳地,沒奈何,留了三日,把出去燒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幾日了?婦人道:再兩日,便是斷七。

天色漸白了,土兵起來燒湯。武松洗漱了。那婦人也下樓來,看著武松道:叔叔,夜來煩惱?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麼病死了?那婦人道:叔叔,卻怎地忘了?夜來已對叔叔說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卻贖誰的藥吃?那婦人道:見有藥帖在這里。武松道:卻是誰買棺材?那婦人道:央及隔壁王乾娘去買。武松道:誰來扛抬出去?那婦人道:是本處團頭何九叔。盡是他維持出去。

這何九叔卻才起來,聽得是武松歸了,嚇得手忙腳亂,頭巾也戴不迭,急急取了銀子和骨殖藏在身邊,便出來迎接道:都頭幾時回來?武松道:昨日方回。到這里有句閑話說則個,請那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頭,且請拜茶。武松道:不必,免賜。兩個一同出到巷口酒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兩角酒來。何九叔起身道:小人不曾與都頭接風,何故反擾?武松道:且坐。

酒已數杯,只見武松揭起衣裳,颼的掣出把尖刀來插在桌子上。量酒的驚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黃,不敢吐氣。武松捋起雙袖,握著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粗疏,還曉得'冤各有頭,債各有主'!你休驚怕,只要實說!對我一一說知哥哥死的緣故,便不干涉你!我若傷了你,不是好漢!倘若有半句兒差,我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個透明的窟籠!閑言不道,你只直說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樣!

武松用開,看那袋兒里時,兩塊酥黑骨頭,一錠十兩銀子;便問道:怎地見得是老大證見?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後因地。忽於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見茶坊的王婆來呼喚小人殮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見縣前開生藥鋪的西門慶大郎,攔住邀小人同去酒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門慶取出這十兩銀子付與小人,分付道:'所殮的尸首,凡百事遮蓋。'小人從來得知道那人是個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這銀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見七竅內有瘀血,唇口上有齒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小人本待聲張起來,只是又沒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因此,小人不敢聲張,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惡,扶歸家來了,只是火家自去殮了尸首,不曾接受一文。第三日,聽得扛出去燒化,小人買了一陌紙去山頭假做人情;使轉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這兩塊骨頭,包在家里。這骨殖酥黑,系是毒藥身死的證見。這張紙上寫著年月日時并送喪人的姓名,便是小人口詞了。都頭詳察。武松道:奸夫還是何人?何九叔道:卻不知是誰。小人閑聽得說來,有個賣梨兒的鄆哥,那小廝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這條街上,誰人不知。都頭要知備細,可問鄆哥。武松道:是。既然有這個人時,一同去走一遭。

鄆哥道:我說與你,你卻不要氣苦。我從今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籃兒雪梨要去尋西門慶大郎掛一鉤子,一地里沒尋他處。問人時,說道:'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和賣炊餅的武大老婆做一處;如今刮上了他,每日只在那里。'我聽得了這話,一逕奔去尋他,叵耐王婆老豬狗攔住,不放我入房里去。吃我把話來侵他底子,那豬狗便打我一頓栗暴,直叉我出來,將我梨兒都傾在街上。我氣苦了,去尋你大郎,說與他備細,他便要去捉奸。我道:'你不濟事,西門慶那廝手腳了得!你若捉他不著,反吃他告了倒不好。我明日和你約在巷口取齊,你便少做些炊餅出來。我若張見西門慶入茶坊里去時,我先入去,你便寄了擔兒等著。只看我丟出籃兒來,你便搶入來捉奸。'我這日又提了一籃梨兒,逕去茶坊里,被我罵那老豬狗,那婆子便來打我,吃我先把籃兒撇出街上,一頭頂住那老狗在壁上。武大郎卻搶入去時,婆子要去攔截,卻被我頂住了,只叫得'武大來也!'原來倒吃他兩個頂住了門。大郎只在房門外聲張,卻不提防西門慶那廝開了房門,奔出來,把大郎一腳踢倒了。我見那婦人隨後便出來,扶大郎不動,我慌忙也自走了。過得五七日,說大郎死了。我卻不知怎地死了。

知縣先問了何九叔并鄆哥口詞,當日與縣吏商議。原來縣吏都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說;因此,官吏通同計較道:這件事難以理問。知縣道:武松,你也是個本縣都頭,不省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見雙,捉賊見贓,殺人見傷。'你那哥哥的尸首又沒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憑這兩個言語便問他殺人公事,莫非忒偏向麼?你不可造次。須要自己尋思,當行即行。

武松道:既然相公不準所告,且卻又理會。收了銀子和骨殖,再付與何九叔收下了;下廳來到自己房內,叫土兵安排飯食與何九叔同鄆哥吃,留在房里相等一等,我去便來也。又自帶了三兩個土兵,離了縣衙,將了硯瓦筆墨,就買了三五張紙藏在身邊,就叫兩個土兵買了個豬首,一只鵝,一只雞,一擔酒,和些果品之類,安排在家里。約莫也是巳牌時候,帶了個土兵來到家中。那婦人已知告狀不準,放下心不怕他,大著膽看他怎的。

武松叫道:嫂嫂,下來,有句話說。那婆娘慢慢地行下樓來問道:有甚麼話說?武松道:明日是亡兄斷七;你前日惱了諸鄰舍街坊,我今日特地來把杯酒,替嫂嫂相謝眾鄰。那婦人大剌剌地說道:謝他們怎地?武松道:禮不可缺。喚土兵先去靈床子前,明晃晃的點起兩枝蠟燭,焚起一爐香,列下一陌紙錢,把祭物去靈前擺了,堆盤滿宴,鋪下酒食果品之類,叫一個土兵後面燙酒,兩個土兵門前安排桌凳,又有兩個前後把門。

武松又請這邊下鄰開銀鋪的姚二郎姚文卿。二郎道:小人忙些,不勞都頭生受。武松拖住便道:一杯淡酒,又不長久,便請到家。那姚二郎只得隨順到來,便教去王婆肩下坐了。又去對門請兩家。一家是開紙馬桶鋪的趙四郎趙仲銘。四郎道:小人買賣撇不得,不及陪奉。武松道:如何使得;眾高鄰都在那里了。不由他不來,被武松扯到家里,道:老人家爺父一般。便請在嫂嫂肩下坐了。又請對門那賣冷酒店的胡正卿。那人原是吏官出身,便瞧道有些尷尬,那里肯來,被武松不管他,拖了過來,卻請去趙四郎肩下坐了。

土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後共吃了七杯酒過,眾人卻似吃了呂太后一千個筵席!只見武松喝叫土兵:且收拾過了杯盤,少間再吃。武松抹桌子。眾鄰舍卻待起身。武松把兩只手一攔,道:正要說話。一干高鄰在這里,中間那位高鄰會寫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極寫得好。武松便唱個喏,道:相煩則個。便卷起雙袖,去衣裳底下颼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來;右手四指籠著刀靶,大拇指按住掩心,兩只圓彪彪怪眼睜起,道:諸位高鄰在此,小人'冤各有頭,債各有主,'只要眾位做個證見!

武松叫土兵取過紙墨筆硯,排好了桌子;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句寫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著說:小……小人……便……寫……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胡正卿拿著筆拂那紙,道:王婆,你實說!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說甚麼?武松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拙兩拙。那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說便了!

武松叫他說一句,卻叫胡正卿寫一句。王婆道:咬蟲!你先招了,我如何賴得過!只苦了老身!王婆也只得招認了。把這婆子口詞也叫胡正卿寫了。從頭至尾都寫在上面。叫他兩個都點指畫了字,就叫四家鄰舍畫了名,也畫了字。叫土兵解答膊來,背接綁了這老狗,卷了口詞,藏在懷里。叫土兵取碗酒來供養在靈床子前,拖過這婦人來跪在靈前,喝那老狗也跪在靈前,灑淚道:哥哥靈魂不遠!今日兄弟與你報仇雪恨!叫土兵把紙錢點著。

武松包了婦人那顆頭,一直奔西門慶生藥鋪前來,看著主管,唱個喏,問道:大官人在麼?主管道:卻才出去。武松道:借一步閑說一句。那主管也有些認得武松,不敢不出來。武松一引引到側首僻靜巷內,驀然翻過臉來道:你要死卻是要活?主管慌道:都頭在上,小人又不曾傷犯了都……武松道:你要死,休說西門慶去向!你若要活,實對我說西門慶在那里!主管道:卻才和……和一個相識……去……去獅子橋下大酒樓上吃……武松聽了,轉身便走。那主管驚得半晌移腳不動,自去了。

武松伸手下凳子邊提了淫婦的頭,也鉆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當街上;先搶了那口刀在手里,看這西門慶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來動。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門慶的頭來;把兩顆頭相結在一處,提在手里;把著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來;叫土兵開了門,將兩顆人頭供養在靈前;把那碗冷酒澆奠了,有灑淚道:哥哥靈魂不遠,早升天界!兄弟與你報仇,殺了奸夫和淫婦,今日就行燒化。便叫土兵樓上請高鄰下來,把那婆子押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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