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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材于北宋末年以宋江為首的一百零八好漢從聚義梁山泊,到受朝廷招安,再到征四寇,滅叛黨,最終卻遭奸人謀害的英雄故事。《》的內容構成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前七十回是一大部分,主要抨擊統治階級的腐朽殘忍和歌頌起義英雄的反抗精神;七十回以后寫受招安、征遼、征田虎、征王慶、征方臘,是另一大部分。前一部分寫人民反官府,反映的是階級矛盾;后一部分寫忠臣反奸臣,反映的是統治階級的內部矛盾。宋江等受招安以后,處處受到奸臣的排擠和陷害,甚至最終被害死。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見收拾過了家伙什物,叔叔一定心里只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了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和。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時。潘公道:叔叔,今后并不要疑心,只顧隨分且過。當時了幾杯酒并些素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鐘磬,香花燈燭。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在外邊回家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管。此時甫得清清天亮,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子入來,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后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人,有個師父在這里。潘公聽得,從里面出來。那小和尚便道:干爺,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么道理教師父壞鈔?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人做干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海黎裴如海。一個老實的和尚。他是裴家絨線鋪里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因他師父是家里門徒,結拜我父做干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石秀道:原來恁地。自肚里已瞧科一分了。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石秀背叉著手,隨后跟出來,布里張看。只見婦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來,合掌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么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微物,不足掛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了,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家下拙夫也不恁地計較。我娘死時,亦曾許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來寺里相煩還了。和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經便好。只見里面丫捧出茶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袖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
那和尚連手接茶,兩只眼涎瞪瞪的只顧那婦人的眼。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只顧這和尚的眼。人道色膽如天。不防石秀在布里一眼張見,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里,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得!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將出來。那賊禿連忙放茶,便道:大郎請坐。這淫婦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賊禿虛心冷氣,連忙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么?姓石,名秀!金陵人氏!為要閑管替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我是個鹵漢子,禮教不到,和尚休怪!賊禿連忙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眾僧來赴道場。連忙出門去了。那淫婦道:師兄,早來些個。那賊禿連忙走,更不答應。
淫婦送了賊禿出門,自入里面去了。石秀在門前低了頭只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多時,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這賊禿引領眾僧都來赴道場。潘公央石秀接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歌詠贊揚。只見這海黎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做黎,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贊,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見那淫婦喬素梳,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鈴杵,唱動真言。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并肩摩椅,這等模樣,也都七顛八倒。證盟已畢,請眾和尚里面齋。那賊禿讓在眾僧背后,轉過頭來看著這淫婦笑。那淫婦也掩著口笑。兩個處處眉來眼去,以目送情。
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來不快意。眾僧都坐了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少刻,眾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那淫婦一點情動,那里顧得防備人看見,便自去眾僧,又打了一回
鼓友動事,把些茶食果品煎點。那賊禿著眾僧用心看經,請天王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追薦到三更時分,眾僧困倦,那賊禿越逞精神,高聲念誦。那淫婦在布下久立,欲熾盛,不覺情動,便教丫環請海師兄說話。那賊一頭念經,一頭趨到淫婦前面。這淫婦扯住賊禿袖子,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就對爹爹說血盆愿心一事,不要忘了。
賊禿道:做哥哥的記得。只說'要還愿也還了好'。賊禿又道:你家這個叔叔好生利害!淫婦把頭一搖,道:這個睬他則甚!并不是親骨肉!賊禿道:恁地,小僧放心。一頭說,一頭就袖子里捏那淫婦的手。淫婦假意把布來隔。那賊禿笑了一聲,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在板壁后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眾僧作謝回去。那淫婦自上樓去睡了。石秀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杰,恨撞了這個淫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里睡了。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飯后,楊雄又出去了,只見那賊禿又換了一套整整齊齊的僧衣,逕到潘公家來。那淫婦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迎接著,邀入里面坐地,便叫點茶來。淫婦謝道:夜來多教師兄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賊禿道:不足掛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愿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里見在念經,只要寫疏一道就是。淫婦便道:好,好。忙叫丫請父請出來商量。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無人管待。是休怪,休怪。賊禿道:干爺正當自在。淫婦便道:我要替娘還了血懺舊愿;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先教師兄去寺里念經,我和你明日飯罷去寺里,只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怕買賣緊,柜上無人。淫婦道:放著石叔叔在家照管,怕怎的?潘公道:我兒出口為愿,明日只得要去。淫婦就取些銀子做功果錢與賊禿去,有勞師兄,莫責輕微。
明日準來上剎討素面。賊禿道:謹候拈香。收了銀子,便起身謝道:多承布施,小僧將去分表眾僧。來日專等賢妹來證盟。那婦人直送和尚到門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來宰豬趕趁。是日,楊雄至晚方回,婦人待他了晚飯,洗了手,教潘公對楊雄說道:我的阿婆臨死時,孩兒許下血盆經懺愿心在這報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兒去那里證盟了便回,說與你知道。楊雄道:大嫂,你便自說與我,何妨?那婦人道:我對你說,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與你說。當晚無話,各自歇了。次自歇了。
次日五更,楊雄起來,自去畫卯,承應官府。石秀起來自理會做買賣。只見婦人起來,濃妝艷飾,包了香盒,買了紙燭,討了一乘轎子。石秀自一早晨顧買賣,也不來管他。飯罷,把丫環迎兒也打扮了。已牌時候,潘公換了一身衣裳,來對石秀道:相煩叔叔照管門前。老漢和拙女同去還些愿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當照管。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燒些好香,早早來。石秀自肚里已知了。且說潘公和迎兒跟著轎子,一逕望報恩寺里來。
且說海黎這賊禿單為這婦人,結拜潘公做干爺,只吃楊雄阻滯礙眼,因此不能彀上手,自從和這婦人結拜起,只是眉來眼去送情,示見真實的事。因這一夜道場里,見他十分照有意。期日約定了,那賊禿磨備劍,整頓精神。已先在山門下伺候;看見轎子到來,喜不自勝,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勞和尚。那淫婦人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賊禿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眾僧都在水陸堂上。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賢妹來證賢妹來證盟。是多有功德。把這婦人和老子引到水陸堂上,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燈燭之類,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那淫婦都道了萬禮,參禮了三寶。賊禿引到地藏菩薩面前,證盟懺悔。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眾僧自去齋,著徒弟陪侍。那賊禿請,干爺和賢妹去小僧房里拜茶。一引把這淫婦引到僧房里深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聲師哥,茶來。只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絕細好茶。罷,放下盞子,請賢妹里面坐一坐。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里。琴光黑漆春臺,掛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潘公和女兒一臺坐了,賊禿對席,迎兒立在側邊。那淫婦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家人去處,清、幽、靜、樂。賊禿道:妹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賊禿那里肯,便道:難得干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不筋面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里藏下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并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教,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道:干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么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篩酒。迎兒也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不去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賊禿道:干爺不必記掛,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酒面。干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杯,
原來這賊禿為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央不過,多了兩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干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凈房里去睡了。這里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里嘈道:師兄,你只顧央我酒做甚么?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重娘子。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里看佛牙。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設得十分整齊。淫婦看了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干干凈凈!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娘子。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賊禿道:那里得這般施主?淫婦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淫婦便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里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摟住那淫婦,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為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要騙我。倘若他得知,不饒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和尚家,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子閃了手。那淫婦淫心飛動,便摟起賊禿,道:我終不成當真打你?賊禿便抱住這淫婦,向前卸衣解帶,了其心愿。好半日,兩個云雨方罷。
那賊禿摟住這淫婦,說道: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無怨;只是今日雖然虧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時的恩愛快活,不能夠終夜歡娛,久后必然害殺小僧。那淫婦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尋思一條計了;我家的老公個月到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我自買了迎兒,教他每日在后門里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家時,便掇一個香桌兒出來,燒夜香為號,你便入來不妨。只怕五更睡著了,不知省覺,那里尋得一個報曉的頭陀,買他來后門頭大敲木魚,高聲叫佛,便好出去。若買得這等一個時,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曉。賊禿聽了這話,大喜道:妙哉!你只顧如此行。我這里自有個頭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來策望便了。淫婦道:我不敢留戀長久,恐這們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只不要誤約。那淫婦連忙再整云鬟,重勻粉面,開,開了樓門,便下樓來,教迎兒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來。
轎夫吃了酒面,已在寺門前伺候。那賊禿直送那淫婦到山門外。那淫婦作別了,上轎自和潘公,迎兒歸家,不在話下。說這賊禿自來尋報曉頭陀。本房原有個胡道,今在寺后退居里小庵中過活,諸人都叫他做胡頭陀;每日只是起五更來敲木魚報曉,勸人念佛;天明時收掠齋飯。賊禿喚他來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鋃子送與胡道。胡道起身說道:弟子無功,怎敢受祿?日常又承師父的恩惠。賊禿道:我自看你是個志誠的人,我早晚出些錢,貼買道度牒剃你為僧。這些銀子權且將去買衣服穿著。原來這賊禿日常時只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胡道;待節下又帶挈他去誦經,得些齋襯錢。胡道感恩不淺,尋思道:他今日又與我銀兩,必有用我處;何必等他開口?胡道便道:師父但有使令小道處,即當向前。賊禿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說時,我不瞞你:所有潘公的女兒要和我來往,約定后門首但有香桌兒在外面時,便是教我來。我難去那里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我可去。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佛時,可就來那里后門頭;看沒人,便把木魚大敲報曉,高聽叫佛,我便出來。胡便道:這個有何難哉。當時應允了。其日,先來潘公后門討齋飯。只見迎兒出來說道:你這道人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在后門里來?那胡道便念起佛來。里面這淫婦聽得了,便出來問道:你這人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胡道應道: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教人省睡,晚間宜燒些香,佛天歡喜。那淫婦聽了大喜,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施他。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背便對淫婦說道:小道便是海師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來探路。淫婦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間你可來看,如有香桌兒在外,你可便報與他則個。胡道把頭來點著。迎兒取將銅錢來與胡道去了。那淫婦來到樓上,把心腹之事對迎兒說。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隨順了!
且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監里上宿。這迎兒夜得了些小意兒,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后門外。那婦人閃在傍邊伺候。初更左側,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迎兒一嚇,道:誰?那人也不答應。這淫婦在側邊伸手便扯去他頭巾,露出光頂來,輕輕地罵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兩個抱摟著上樓去了。迎兒自來掇過香桌兒,關上了后門,也自去睡了。他兩個當夜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魚似水,快活淫戲了一夜。正好睡哩,只聽得咯咯地木魚響,高聲念佛,賊禿和淫婦一齊驚覺。那賊禿披衣起來,道:我去也。今晚再相會。淫婦道:今后但有香桌兒在后門外,你便不可負約。如無香桌兒在后門,你便切不可來。賊禿下,淫婦替他戴上頭巾。迎兒關了后門,去了。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那賊禿便來。家中只有這個老兒,未晚先自要睡;迎兒這個丫頭已自做了一了;只要瞞著石秀一個。那淫婦淫發起來,那里管顧。這賊禿又知了婦人的滋味,便似攝了魂魄的一般。這賊禿只待頭陀報了,便離寺來。
那淫婦專得迎兒做腳,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來戲耍,將近一月有余。且說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自在坊里歇宿,常有這件事掛心,每日委決不下,又不曾見這賊禿往來。每日五更睡覺,不時跳將起來料度這件事。只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里敲木魚,高聲叫佛。石秀是乖覺的人,早瞧了九分,冷地里,思量道:這條巷是條死巷。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里敲木魚叫佛,事有可疑!當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時分,石秀正睡不著,只聽得木魚敲響,頭陀直敲入巷里來,到后門口高聲叫道:普度眾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石秀聽得叫的蹺蹊,便跳將起來去門縫里張時,只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里,閃將出來,和頭陀去了;隨后便是迎兒關門。石秀瞧到十分,恨道:哥哥如此豪杰,討了這個淫婦!倒被這婆娘瞞過了,做成這等勾當!
巴得天明,把豬出去門前掛了,賣個早市;飯罷,討了一遭賒錢,日中前后,逕到州衙前來尋楊雄。好行至州橋邊,正迎見楊雄。楊雄便問道:兄弟,那里去來?石秀道:因討賒錢,就來尋哥哥。楊雄道:我常為官事忙,并不曾和兄弟快活三杯,且來這里坐一坐。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樓上,揀一處僻靜閣兒里,兩個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來,安排盤饌海鮮案酒。二人飲過三杯,楊雄見石秀只低頭尋思。楊雄是個性急人,便問道:兄弟心中有些不樂,莫不家里有甚言語傷觸你處?石秀道:家中也無有甚話。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話,敢說么?楊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見外?有的話,但說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來,只顧承當官府,不知背后之事。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里多遍了,且未敢說。今日見得仔細,忍不住來尋哥哥,直言休怪。楊雄道:我自無背后怪。你且說是誰?石秀道:前者,家里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黎來,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兄弟都看見;第三日又去寺里還血盆懺愿心,兩個都帶酒歸來。我近日只聽得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那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看見果然是個賊禿,戴頂頭巾,從家里出去。似這等淫婦,要他何用!楊雄聽了大怒道:這賤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再來敲門。那必然從后門先走,兄弟一把拿來,從哥哥發落。楊雄道:兄弟見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楊雄道:我明日約你便是。兩個再飲了幾杯,算還了酒錢,一同下樓來;出得酒肆,各散了。只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那里不尋節級!知縣相公后花園里坐地,教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快走!快走!楊雄便分付石秀道:大官喚我,只得去應答。兄弟,你先回家去。
石秀當下自歸來家里,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里歇息。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后花園中使了幾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來,一連賞了十大賞鍾。楊雄了,都各散了。眾人又請楊雄去酒。至晚,得大醉,扶將歸來。那淫婦見丈夫醉了,謝了眾人,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明晃晃地點著燈盞。楊雄坐在上,迎兒去脫靴鞋,淫婦與他除頭巾,解巾幘。楊雄見他來除巾幘,一時驀上心來,自古道:醉發醒時言。指著那淫婦,罵道:你這賤人!這賊妮子!好歹我要結果了你!那淫婦了一驚,不敢回話,且伏侍楊雄睡了。楊雄一頭上睡,一頭口里恨恨的罵道:你這賤人!你這淫婦!那廝敢大蟲口里倒!那淫婦那里敢喘氣,直待楊雄睡著。看看到五更,楊雄醉醒了,討水。那淫婦起來舀碗水遞與楊雄了,桌上殘燈尚明。楊雄了水,便問道:大嫂,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那淫婦道:你得爛醉了,只怕你要吐,那里敢脫衣裳,只在后倒了一夜。楊雄道:我不曾說甚言語?淫婦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來只有些兒放不下。楊雄又問道:石秀兄弟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得三杯。你家里也自安排些請他。那淫婦便不應,自坐在踏上,眼淚汪汪,口里嘆氣。楊雄又說道:大嫂,我夜來醉了,又不曾惱你,做甚么了煩惱?那淫婦掩著淚眼只不應。楊雄連問了幾聲,那淫婦掩著臉假哭。楊雄就踏上,扯起他在床上,務要問他為何煩惱。那淫婦一頭哭,一面口里說道: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誰想半路相拋!今日只為你十分豪杰,嫁得個好漢,誰想你不與我做主!楊雄道:又作怪!誰敢欺負你,我不做主?那淫婦道:我本待不說,又怕你看他道兒;欲待說來,又怕你忍氣。楊雄聽了,便道:你且說怎么地來?那淫婦道:我說與你,你不要氣苦。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家來,初時也好,向后看看放出剌來,見你不歸時,時常看了我,說道:'哥哥今日又不來,嫂嫂自睡,也好冷落。'我只不睬他,不是一日了。這個且休說。
昨日早晨,我在廚房洗項,這廝從后走出來,看見沒人,從背伸只手來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無?'被我打脫了手。本待要聲張起來,又怕鄰舍得知,笑話裝你的幌子;巴得你歸來,又濫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說,我恨不得了他!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楊雄聽了,心中火起,便罵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廝倒來我面前,又說海許多事,說得個'沒巴鼻!'眼見得那慌了,便先來說破,使個見識!口里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親兄弟!趕了出去便罷!楊雄到天明,下樓來對潘公說道:牢了的牲口腌了罷,從今日便休要買賣!一霎時,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只見肉案并柜子都拆翻了。
石秀是個乖覺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楊雄醉后出言,走透了消息,倒這婆娘使個見識攛掇,定反說我無禮,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辯,教楊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別作計較。石秀便去作坊里收拾了包里。楊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石秀提了包里,跨了解腕尖刀,來辭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小人告回。帳目已自明明白白,并無分文來去。如有毫昧心,天誅地滅!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由他自去了。這石秀只在近巷內尋個客店安歇,賃了一間房住下。石自尋思道:楊雄與我結義,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心中恨我,我也分別不得,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起個四更,便見分曉。在店里住了兩日,去楊雄門前探聽,當晚只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
當晚回店里,睡到四更起來,跨了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徑踅到楊雄后門頭巷內;伏在黑影里張時,好交五更時候;只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石秀閃在頭陀背后,一只手扯住頭陀,一只手把刀去子上閣著,低聲喝道:你不要掙扎!若高做聲便殺了你!你好好實說;海和尚叫你來怎地?那頭陀道:好漢!你饒我便說!石秀道:你快說!我不殺你!頭陀道:海黎和潘公女兒有染,每夜來往,教我只看后門頭有香桌兒為號,喚他'入;'五更里教我來敲木魚叫佛,喚他'出。'石秀道:他如今在那里?頭陀道:他還在他家里睡覺;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來。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頭陀手里先奪了木魚。頭陀把衣服正脫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頸下一勒,殺倒在地,頭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護膝,一邊插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里來。那賊禿在上,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樓。迎兒先來開門,賊禿隨后從門里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顧敲做甚么!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聲!高做聲便殺了你!只等我剝了衣服便罷!那賊禿知道是石秀,那里敢掙扎做聲;被石秀都剝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不絲。悄悄去屈膝邊拔出刀來,三四搠死了,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里,輕輕地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不在話下。
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著擔糕粥,點著個燈籠,一個小猴子跟著,出來趕早市。正來到死邊過,被絆一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只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里!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腥血,叫聲苦,不知高低。幾家鄰舍聽得,都開了門出來,點火照時,只見遍地都是血粥,兩個尸首躺在地上。眾鄰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陳告。正是:禍從天降,災向地生。畢竟王公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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