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第一百一十一回 張順夜伏金山寺宋江智取潤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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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材于北宋末年以宋江為首的一百零八好漢從聚義梁山泊,到受朝廷招安,再到征四寇,滅叛黨,最終卻遭奸人謀害的英雄故事。《》的內容構成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前七十回是一大部分,主要抨擊統治階級的腐朽殘忍和歌頌起義英雄的反抗精神;七十回以后寫受招安、征遼、征田虎、征王慶、征方臘,是另一大部分。前一部分寫人民反官府,反映的是階級矛盾;后一部分寫忠臣反奸臣,反映的是統治階級的內部矛盾。宋江等受招安以后,處處受到奸臣的排擠和陷害,甚至最終被害死。

此時先鋒使宋江兵馬戰船,水陸并進,已到淮安了,約至揚州取齊。當日宋先鋒在帳中,與軍師吳用等商議:此去大江不遠,江南岸便是賊兵守把,誰人與我先去探路一遭,打聽隔江消息,可以進兵?帳下轉過四員戰將,皆云愿往。那四個:一個是小旋風柴進;一個是浪里白跳張順;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一個是活閻羅阮小七。宋江道:你四人分作兩路:張順和柴進,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聽潤州賊巢虛實,前來揚州回話。四人辭了宋江,各帶了兩個伴當,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揚州來。此時一路百姓,聽得大軍來征方臘,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個人在揚州城里分別,各辦了些干糧,石秀自和阮小七帶了兩個伴當,投焦山去了。

這柴進二人,望見北固山下,一帶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邊一字兒擺著許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頭也無。柴進道:瓜洲路上,雖有屋宇,并無人住,江上又無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張順道:須得一間屋兒歇下,看兄弟赴水過去對江金山腳下,打聽虛實。柴進道:也說得是。當下四個人奔到江邊,見一帶數間草房,盡皆關閉,推門不開。張順轉過側首,掇開一堵壁子,鉆將任入去,見個白頭婆婆,從駁邊走起來。張順道:婆婆,你家為甚不開門?那婆婆答道:實不瞞客人說,如今聽得朝廷起大軍來,與方臘殺。我這里正是風門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別處去躲,只留下老身在這里看屋。

張順道:你家男子漢那里去了?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張順道:我有四個人,要渡江過去,那里有船覓一只?婆婆道:船卻那里去討?近日呂樞密聽得大軍來和他殺,都把船只拘管過潤州去了。張順道:我四人自有糧食,只借你家宿歇兩日,與你些銀子作房錢,豈不攪擾你。婆婆道:歇卻不妨,只是沒床席。張順道:我們自有措置。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軍來!張順道:我們自有回避。

是夜星月交輝,風恬浪靜,水天一色,黃昏時分,張順脫膊了,扁扎起一腰白絹水□兒,把這頭巾衣服,里了兩個大銀,拴縛在頭上,腰間帶一把尖刀,從瓜洲下水,直赴開江心中來。那水淹不過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腳下,見石峰邊纜著一只小船,張順爬到船邊,除下頭上衣包,解了濕衣,扎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聽得潤州更鼓,正打三更,張順伏在船內望時,只見上溜頭一只小船,搖將過來。張順看了道:這只船來得蹺蹊,必有奸細!便要放船開去,不想那只船一條大索□了,又無櫓篙,張順只得又脫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邊。

張順喝道:你是甚人?那里來的船只?實說,我便饒你!那人道:好漢聽稟:小人是此間揚州城外定浦村陳將士家干人,使小人過潤州投拜呂樞密那里獻糧準了,使個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糧五萬石,船三百只,作進奉之禮。張順道:那個虞候,姓甚名誰?是在那里?干人道:虞候姓葉名貴,卻好漢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張順道:你卻姓甚?甚么名字?幾時過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吳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呂樞密直教小人去蘇州,見了御弟三大王方貌,關了號色旌旗三百面,并主入陳將士官誥,封做揚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號衣一千領,及呂樞密札付一道。張順又問道:你的主人,姓甚名字?有多少人馬?吳成道:人有數千,馬有百十余匹。嫡親有兩個孩兒,好生了得,長子陳益,次子陳泰。主人將士,叫做陳觀。張順都問了備細來情去意,一刀也把吳成剁下水里去了。船尾上搖起櫓來,逕搖到瓜洲。

柴進聽櫓聲響,急忙出來看時,見張順搖只船來,柴進便問來由。張順把前事一一說了,柴進大喜,去船艙里,取出一包袱文書,并三百面紅絹號旗,雜色號衣一千領,做兩擔打疊了。張順道:我卻去取了衣裳來。把船再搖到金山腳下,取了衣裳,巾幘,銀子,再搖到瓜洲岸邊,天色方曉,重霧罩地。張順把船砍漏,推開江里去沉了。來到屋下,把三二兩銀子,與了婆婆,兩個伴當,挑了擔子,逕回揚州來。此時宋先鋒軍馬,俱屯扎在揚州城外,本州官員,迎接宋先鋒入城館驛內安下,連日筵宴,供給軍士。

卻說柴進,張順伺候席散,在館驛內見了宋江,備說陳觀父子交結方臘,早晚誘引賊兵渡江,來打揚州。天幸江心里遇見,教主帥成這件功勞。宋江聽了大喜,便請軍師吳用商議用甚良策。吳用道:既有這個機會,覷潤州城易如反掌!先拿了陳觀,大事便定。只除如此如此。即時喚浪子燕青,扮做葉虞候,教解珍,解寶扮做南軍。問了定浦村路頭,解珍,解寶挑著擔子,燕青都領了備細言語,三個出揚州城來,取路投定浦村。離城四十余里,早問到陳將士莊前。見門首二三十莊客,都整整齊齊,一般打扮,但見:

當下燕青改作浙人鄉談,與莊客唱喏道:將士宅上,有么?莊客道:客人那里來?燕青道:從潤州來。渡江錯走了路,半日盤旋,問得到此。莊客見說,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擔子,帶燕青到后廳來見陳將士。燕青便下拜道:葉貴就此參見!拜罷,陳將士問道:足下何處來?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閑人,方敢對相公說。陳將士道:這幾個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燕青道:小人姓葉名貴,是呂樞密帳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吳成密書,樞密甚喜,特差葉貴送吳成到蘇州,見御弟三大王,備說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啟奏,降下官誥,就封相公為揚州府尹。兩位直閣舍人,待呂樞密相見了時,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吳成回程,誰想感冒風寒病癥,不能動止。樞密怕誤了大事,特差葉貴送到相公官誥,并樞密文書,關防,牌面,號旗三百面,號衣一千領,克日定時,要相公糧食船只,前赴潤州江岸交割。便取官誥文書,遞與陳將士看了,大喜,忙擺香案,望南謝恩已了,便喚陳益,陳泰出來相見。燕青叫解珍,解寶取出號衣號旗,入后廳交付;陳將士便邀燕青請坐。

燕青道:小人是個走卒,相公處如何敢坐?陳將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來的人,又與小官誥愁,怎敢輕慢?權坐無妨。燕青再三謙讓了,遠遠地坐下。陳將士叫取酒來,把盞勸燕青;燕青推卻道:小人天戒不飲酒。待他把過三兩巡酒,兩個兒子,都來與父親慶賀遞酒。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寶行事。解寶身邊取出不按君臣的藥,頭張人眼慢,放在酒壺里。燕青便起身說道:葉貴雖然不曾將酒過江,借相公酒果,權為上賀之意。便斟一大鍾酒,上勸陳將士,滿飲此杯。隨即便勸陳益,陳泰兩個,各飲了一杯。當面有幾個心腹莊客,都被燕青勸了一杯。

那十員將佐: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九紋龍史進,病關索楊雄,黑旋風李逵,八臂那吒項充,飛天大圣李袞,喪門神鮑旭,錦豹子楊林,病大蟲薛永。門前眾莊客,那里迎敵得住?里面燕青,解珍,解寶早提出陳將士父子首級來;莊門外又早一彪人馬官軍到來,為首六員將佐。那六員:美髯公朱仝,急先鋒索超,沒羽箭張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當下六員首將,引一千軍馬,圍住莊院,把陳將士一家老幼,盡皆殺了。住莊客,引去浦里看時,傍莊傍港,泊著三四百只船,卻滿滿裝載糧米在內。眾將得了數目,飛報主將宋江。

且不說宋江中軍渡江,卻說潤州北固山上,哨見對港三百來只戰船,一齊出浦,船上卻插著護送衣糧先鋒紅旗號,南軍連忙報入行省里來。呂樞密聚集十二個統制官,都全副披掛,弓弩上弦,刀劍出鞘,帶領精兵,自來江邊觀看。見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攏來;船上望著兩個為頭的前后簇擁著的,都披著金鎖子號衣,一個個都是那彪形大漢。呂樞密下馬,坐在銀交椅上,十二個統制官,兩行把住江岸。穆弘,李俊見呂樞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聲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兒拋定了錨。背后那二百只船,乘著順風,都到了;分開在兩下攏來,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勻擺定了。

客帳司下船來問道:船從那里來?穆弘答道:小人姓陳名益,兄弟陳泰,父親陳觀,特遣某等弟兄,獻納白米五萬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來謝樞密恩相保奏之恩。客帳司道:前日樞密相公,使葉虞候去來,見在何處?穆弘道:虞候和吳成各染傷寒時疫,見在莊上養病,不能前來。今將關防文書,在此呈上。客帳司接了文書,上江岸來稟復呂樞密道:揚州定浦村陳府尹男陳益,陳泰,納糧獻兵,呈上原去關防文書在此。呂樞密看,果是原領公文,傳鈞旨,教喚二人上岸。客帳司喚陳益,陳泰上來參見。

穆弘,李俊上得岸來,隨后二十個偏將,都跟上去。排軍喝道:卿相在此,閑雜人不得近前。二十個偏將都立住了。穆弘,李俊躬身叉手,遠遠得立。客帳司半晌,方引二人過去參拜了,跪在面前。呂樞密道:你父親陳觀,如何不自來?穆弘稟道:父親聽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領兵到來,誠恐賊人下鄉擾攪,在家支吾,未敢擅離。呂樞密道:你兩個那個是兄?穆弘道:陳益是兄。呂樞密道:你弟兄兩個,曾習武藝么?穆弘道:托賴恩相福蔭,頗曾訓練。呂樞密道:你將來白糧,怎地裝載?穆弘道:大船裝糧三百石,小船裝糧一百石。呂樞密道:你兩個來到,恐有他意!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順之心,怎敢懷半點外意?呂樞密道:雖然是你好心,吾觀你船上軍漢,模樣非常,不由人不疑。你兩個只在這里;吾差四個統制官,引一百軍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決不輕恕。穆弘道:小人此來,指望息相重用,何必見疑!

呂師囊正欲點四個統制下船搜著,只見探馬報道:有圣旨到南門外了,請樞相便上馬迎接。呂樞密急上了馬,便吩咐道:且與我把住江岸,這兩個陳益,陳泰隨將我來!穆弘把眼看李俊,一覺等呂樞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后招呼二十個偏將,便入城門。守門將校喝道:樞密相公只叫這兩個為頭的入來;其余人伴,休放進去!穆弘,李俊過去了,二十個偏將都被擋住在城邊。

呂樞密聽了大驚:卻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卻得這話。且請到城中開讀。馮喜同呂樞密都到行省,開讀圣旨已了,只見飛馬又報:蘇州又有使命,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來。言說:你前日揚州陳將士投降一節,未可唯信,誠恐有詐。近奉圣旨,近來司天監內,照見罡星入于吳地分野,可以牢守江岸。我早晚自差人到來監督。呂樞密道:大王亦為此事掛心,下官已奉圣旨。隨即令人牢守江面來的船主人,一個也休放上岸,一面設宴管待兩個使命。

卻說那三百只船上人,見半日沒些動靜。左邊一百只船上張橫,張順,帶八個偏將,提軍器上岸;右邊一百只上十員正將,都拿了刀,鉆上岸來;守江面南軍,攔當不住。黑旋風李逵,和解珍,解寶,便搶入成;守門官軍急出攔截,李逵掄起雙斧,一砍一剁,早殺翻兩個把門官軍。城邊發起喊來,解珍解寶各挺鋼叉入城,都一時發作,那里關得城門迭?李逵橫身在門底下,尋人砍殺。先至城邊二十個偏將,各奪了軍器,就殺起來。

呂樞密急使人傳令來,教牢守江面時,城門邊已自殺入城了。十二個統制官,聽得城邊發喊,各提動軍馬時,史進,柴進,早招起三百只船內軍兵,脫了南軍的號衣,為首先上岸,船艙里埋伏軍兵,一齊都殺上岸來。為首統制官沈剛,潘文得兩路軍馬來保城門時,沈剛被史進一刀剁下馬去,潘文得被張橫刺斜里一搠倒。眾軍混殺,那十個統制官,都望城子里退入去,保守家眷。穆弘,李俊在城中聽得消息,就酒店里得火種,便放起火來。呂樞密急上馬時,早得三個統制官到來救應。城里降因也似火起。瓜洲望見,先發一彪軍馬,過來接應。城里四門,混戰良久,城上早豎起宋先鋒旗號,四面八方,混殺人馬,難以盡說,下來便見。

且說江北岸,早有一百五十只戰船傍岸,一齊牽上戰馬,為首十員戰將登岸,都是全付披掛。那十員大將:關勝,呼延灼,花榮,秦明,郝思文,宣贊,單延,韓滔,彭璜,魏定國,正偏戰將一千員,部領二千軍馬,沖殺入城。此時呂樞密方大敗,引著中傷人馬,逕奔丹徒縣去了。大軍奪得潤州,且教救滅了火,分撥把住四門,卻來江邊,迎接宋先鋒船,正見江面上游龍飛鯨船只,乘著順風,都到南岸。大小將佐,迎接宋先鋒入城,預先出榜,安撫百姓,點本部將佐,都到中軍請功。史進獻沈剛首級,張橫獻潘文得首級,劉唐獻沈澤首級,孔明,孔亮生擒卓萬里,項充,李袞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統。得了潤州,殺了四個統制官,生擒兩個統制官,殺死牙將官兵,不計其數。

宋江點本部將佐,折了三個偏將,都是亂軍中被箭射死,馬踏身亡。那三個:一個是云里金剛宋萬,一個是沒面目焦挺,一個是九尾龜陶宗旺,宋江見折了三將,心中煩惱,怏怏不樂。吳用勸道:生死人之分定,雖折了三個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個險隘州郡,何故煩惱,有傷玉體?要與國家干功,且請理論大事。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載,上應星曜。當初梁山泊發愿,五臺山設誓,但愿同生同死。回京之后,誰想道先去了公孫勝,御前留了金大堅,皇甫端,蔡太師又用了蕭讓,王都尉又要了樂和。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個弟兄。想起宋萬這人,雖然不曾立得奇功,當初梁山泊開荊之時,多虧此人。今日作泉下之客!

且說呂樞密折了大半人馬,引著六個統制官,退守丹徒縣,那里敢再進兵?中將告急文書,去蘇州報與三大王方貌求救。聞有探馬報來,蘇州差元帥邢政領軍到來了。呂樞密接見那元帥,問慰了,來到縣治,備說:陳將士詐降緣由,以致透露宋江軍馬渡江。今得元帥到此,可同恢復潤州。邢政道:三大王為知罡星犯吳地,特差下官領軍到來,巡守江面。不想樞密失利,下官與你報讎,樞密當以助戰。次日,邢政引軍來恢奪潤州。

卻說宋江于潤州衙內與吳用商議,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也山尋取石秀,阮小七,一面調兵出城,來取丹徒縣。點五千軍馬,為首差十員正將。那十人:關勝,林沖,秦明,呼延灼,董平,花榮,徐寧,朱仝,索超,楊志。當下十員正將,部領精兵五千,離了潤州,望丹徒縣來。關勝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著邢政軍馬。兩軍相對,各把弓箭射住陣腳,排成陣勢。南軍陣上,邢政挺出馬,六個統制官,分在兩下。宋軍陣中關勝見了,縱馬舞青龍偃月刀來戰邢政。兩員將礩到十四五合,一將翻身落馬。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必在陣前亡。畢竟二將殺,輸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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